是七亩,也是曾经的虞烽。
出于书香世家的他自小便“离经叛道”,书案前坐着不到半个时辰,便想着各种法子溜出去。
家中父母不让其舞枪弄棒,他便偷溜到武馆跟着教头自练,筋骨越发结实,待到成年了,哪还有半分清隽书生的模样。
家中原本请的两位武夫,原本还能看住他一二,后面索性打不过了,整个虞府都找不到一个能收拾得了他的人。
并非虞家二老不通明豁达,实在是祖上五代单传,当时正直兵乱的年头,若真让他上阵酬志,多半是马革裹尸还的。
虞烽油盐不进,征兵选将那日,拼着父亲与他断绝关系,他还是提着枪去了募兵处。
他似乎天生就是做将领的料,被募兵的人一眼相中,即刻授了承信郎牙符。
承信郎是当时军中职位最低,但作为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立过功的人来说,已是难得。
当天夜里,他便接到任务,将林家村的五十三位壮丁连同一头牛带至东郊大营。
最开始,虞烽还看不上这趟差事,无非就是个跑腿的,可到了林家村才发现,他是被上级拉过来当恶人的。
当时肇国久经兵乱,已经到过度强制募兵的地步,虞烽本来也在名单之中,是虞父上下打点才免了他的兵役,当时一身反骨的他,哪里会知道原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向往那杀伐场的。
才进林家村的虞烽,就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水。
随后就是一把年纪的大爷大妈们拿着家伙式堵在村口,拦着虞烽不让进村。
若是换了其他承信郎,约摸就直接以军令相要挟,然而虞烽认为,这些人无非和自己父母一样,舍不得自家儿郎去冒险。
于是一番相劝,愣是将虞父给他强灌进去的墨水泼了出来,然而嘴皮子都说干了,村口的路却愈发堵的严实。
面对这群老弱妇孺,虞烽自然是不能来硬的,事态就这样胶着不下,直到林家村那五十三名已征召的壮丁露面。
这一下,由之前的团结拦路直接演变成了以死相挟。
虞烽能够看出,真正畏缩的并不是这些年轻人,满目望去,林家村除了这些壮丁,便全是老弱妇孺。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十九岁还未上过杀伐场的虞烽,还是太过高估自己的力量,年少轻狂道:“各位长辈,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今日既是我来将人带走,就定会将他们都带回来。”
拐子爷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大话?你可知战场凶险,莫说让你护这五十三人周全,你自己能不能囫囵个下来都是未知数,今日若让他们走了,我们林家村过不了几年便要全村销户,我看你穿着打扮,像是个富家子弟,哪里懂得我们老百姓的艰难苦楚。”
“这村里没了壮丁,地要荒,人丁续不上。你带走的哪是五十三个人,那是我们林家村几百人的生计啊!”
虞烽是不懂,但他却是一字一句听进去了。
“爷,我若真没将人带回来的本事,可只要我自己能活着回来,你们林家村的后顾之忧,我定挑在身上。”
被众人堵在身后的年轻人放话了,“都是大老爷们,谁人要你分担要你护了,不过是个承信郎,到了军营,谁比谁大还说不准呢,鬼要你在这儿充老大。”
虞烽师承渭水最大武馆的总教头,那教头将他当成生平最得意弟子,虞烽也在师兄弟的衬托下显得桀骜,谁也不服的那种。
“那咱们可以比比,锄头扁担钉耙,你们任选一样,来几个都行,我空手对你们。”
“你若输了什么说法?”
“输了我便爬着出你们林家村。”
虞烽虽狂傲,但也不是盲目狂,武馆里的师兄弟二十多个车轮战他都未倒下过,更别说这些连棍棒都没摸过的庄稼汉了。
都是年轻人,哪受得他这么激,“以多欺少的事儿我们可不干,一对一,我先来。”
最开始上前单挑的人,不知虞烽深浅,也不好意思拿家伙式,举着沙包大的拳头就冲过去了。
常年干农活的壮丁力气不会小,这要是往脸上招呼过去,怕是不掉颗牙也要砸断鼻梁。
虞烽站在原地八风不动的,眼看着拳头直达面门,这才微微一侧头,紧接着一个肘刀,直接砸到了对方腰眼上。
力度刚刚好,不伤筋骨,就是疼。
这一回合,电光石火之间,把从没见过的这阵仗的林家村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虞烽将捂着腰眼的人扶起:“兄弟,得罪了。”
林老二疼的龇牙咧嘴,却又不好发作,气哄哄的退回人堆了。
有了前车之鉴,再上来的人就拿起了家伙,抄起扁担就冲了上去,往下路招呼。
本以为这回合能有些看头,不想也就是一眨眼工夫,扁担和人都飞了出去。
再后面,阵仗就有些乱了。
起先是两个人一起,拿着农具前后夹击,却被虞烽一个扫堂腿化解。
再是数人围战,人数上来后虞烽才彻底放开筋骨,即便是被围成一团也不妨碍他身形飘逸,与人打斗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
直到最后再没人爬起,虞烽也只是轻喘着气,额头上的薄汗打湿了几根方才弄乱的发丝儿。
有一地的林家村人做背景,孑立在当中的虞烽恍若真真置身于战场,林家村的人不自觉被代入到那抹光景当中。
悬着的心,似又放下了。
然而真正见过沙场凶险的人,有几个回来的?
虞烽的出现,还有刚才的乱战,也仅仅让他们对战场有了片面的想象。
林家村的壮丁,没有说不接受征召的,今日这一场完败,真正丧失斗志的是林家村的老弱妇孺。
“我说大人,这日后真要上了战场,你能跟我家柱子一块堆儿波。”
“今日我儿真跟你走了,往后你可得费心都照应着他。”
“我们都知道人是留不住的,无非就是耍耍性子,大人您莫见笑。”
态度转变的也是够快了,初出茅庐的虞烽,也真挚热忱的回应着:“叔婶们放心,听征兵的大人说了,我们去了西境以后,大家都能在一个营里,估摸着吃睡都不分的。”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是跟着大人你啊,我这心也落定不少。”
不多会儿,壮丁们也缓过劲儿来,他们不满爹娘对轻狂的虞烽各种谄媚,年少不服输的气也死死哽在喉头,看向虞烽的眼神都攒着火。
虽是不打不相识,但在未来几年的西境大营里,相互铸就的袍泽之情,让林家村村头不打不相识的这一幕,成为虞烽想起这些人时,最最完满的一段记忆。
每年一次的大祭,让虞烽和昔日兄弟能有片刻的重聚,只不过不再是以那种鲜活的方式。
兄弟们围住他时,依旧是老生常谈,无非就是想把“掉队”的他重新拉拢归队。
毕竟,他从不曾欠林家村人什么,如果说只为践行当初将他们带出村的那句承诺,这些年他成为七亩后的任劳任怨,已然够了。
祭祀的钟声第二遍敲响,酒足饭饱的人影,一点点没入天光之中。
祠堂内,只稀稀拉拉留着几个守夜的人,各自酸胀着眼,猜测精心准备的祭品可曾被光顾过。
似是沉睡了一整宿的牛,也在铁钟敲响后,缓慢将眼睁开。
脖颈间是积攒了一整夜的热度,云杳就这么靠着他,在祠堂睡了一宿。
七亩侧头看向他,心中想到了好兄弟林广定的絮叨。
“我娘这不是胡来嘛,人好好一小哥儿,生的标志还勤快,莫不说我死了,即便是活着也配他不上。”
“我得给我娘托个梦过去,让他早些将人放了,或者帮着再找个好人家,我可不想死了还欠人一生。”
“烽哥你也得帮我说说那小夫郎,咋那死心眼呢,再告他我不喜欢他那样式的,让他趁早改嫁。”
在这件事上,作为七亩的虞烽自是无能为力,至于是否真能用托梦来说服银花婶和云杳,七亩并不抱太大希望。
别看云杳是个好说话的,其实也是个死心眼,他惦记的那个人已然不在,就如今而言,怕是不会有更让他觉得好的选择了。
正想着这些时,身边人的眼睫动了动,七亩顿时呼吸都轻了很多,
云杳还是醒了,双颊微红,两眼濡湿,用迷迷瞪瞪的目光看向七亩。
大概是人还没真的清醒,持续地盯着七亩有半晌,在祠堂几十根摇曳的烛光下,七亩越发觉得那对乌黑的圆眼中,暴露出一些他揣摩不到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云杳这样,倒像是中了邪。
七亩见过魂灵,自然敬鬼神,加之结合今天这个特殊日子,便是猜他被鬼上身也不过分。
七亩将头凑过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额头,试图将他从现在这个状态中唤醒。
余光里,云杳唇角微弯,喜欢抱住自己脖颈的那双手,也再次环了上来。
“是你啊,七亩……”
这声呢喃温柔而灼热,久久在七亩耳边碾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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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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