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笋背着与他身形极其不符的犁套,那薄得像纸的肩膀感觉就要被压坏了。
却还眼尾弯弯地冲林七亩笑道:“七亩,今天就辛苦你了。”
七亩的眼睛却落在林广定身上。
眼瞅着傻大个长得那么壮实,心想这都扛着耕犁了,就不能顺带把犁套也背着?
他没好气看了林广定一眼,然后起身走到云杳跟前,低下头,一只牛角就勾住了犁套。
云杳先是一惊,然后下意识的配合将犁套取下:“七亩你这是要帮我拿嘛!”
七亩翻了个牛白眼,这可不就是废话,这犁套到地里就得套自己脖子上,早套晚套有什么区别?
一直在边上的拐子爷见了,表情有些讶异。
这林七亩是通人性,但什么时候这么通人性了?
拐了爷用那老花眼仔细端详起云杳,看着朦朦胧胧的一张脸,却好似又明白了什么。
于是暗暗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我说杳哥儿,下次你先过来牵七亩,有什么重的东西都可以让他拖带着,免得自己背过来,怪死沉的。”
“好的爷,那我就先带七亩走了哈!”
拐子爷摆了摆手:“去吧,等地耕完了卸了犁套,记得带七亩去后山寻些食儿吃,他一到夜里眼神就不好,怕他掉沟里去了。”
云杳扶着七亩的牛角,应声道:“好嘞,我记住了。”
*
谁家的地在哪里,七亩全都认得,他自发走在最前头,只拿了把铁锹的云杳还要小跑才能跟上,累得七亩还得特意放慢步子。
银花婶家的地离得不远,旁边还有个草塘,这草塘是林家村公用的,所得收益都归祠堂,里头长满了水草和野荷。
七亩不爱吃荷叶也不爱吃莲藕,没被霍霍的野塘东西都全乎的。
还未嫁进来前,银花婶曾带杳哥儿过来看过这块地儿,不过当时荷花还没冒出来,这会儿见到满塘的荷花,云杳开心得不行。
他憧憬道:“等再过些日子,这莲子该长出来了,也不知道泥里面还有没有藕带,用猪油炒成好吃了。”
七亩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旁边的傻子,想着小竹笋这话应该是同自己说的。
他不爱吃藕带,也不稀罕莲子,只知道太阳快下山了,见脚下这一片还没动的地,显得有些不耐烦。
于是他长啸一声催促着。
云杳咽了咽口水:“好嘛好嘛,现在就开始,七亩一到夜里眼神就不好,要趁着天黑前把这块地耕完喽。”
七亩傲慢的扬了扬牛角。
犁套是一早就套脖子上了,现下只需要把耕犁扶正再和犁套拴好就行。
云杳引导着让林广定将耕犁放在全适的位置,扶住把手,犁刀斜着往下压,费了不小的劲才将这一切准备好。
七亩耕地,后面的人是不许配牛鞭子的,这是林家村老少都严于遵守的规矩。
云杳靠喊的:“可以了七亩,你动一动。”
七亩甩了甩牛尾,动了起来。
因靠着草塘,土质较于之前耕过的地要松软一些,七亩使着白天惯用的力。
走了几步,七亩发现怎么一点不吃力,于是回头一看,才发现犁刀走了空,而小竹笋则面朝黄土的趴在地上。
七亩心底一惊,牛眼瞪得老大。
正当他要走上前去看时,不想小竹笋人还没起,就安抚他道:“没事没事,是我没压好犁刀,不关七亩的事。”
说罢,云杳起身拍了拍脸上身上的土,重新开始。
这次七亩可不敢走那么快,并且还一直扭着头观察后面的情况,再小心翼翼不过,但犁刀最后还是没能压住,又走了空刀。
人是没摔,但照这样地肯定是没法儿往下耕的。
云杳急得直擦汗,东张西望半天,直到看到了林广定……
“大哥,你快过来帮我一下。”
见他找对了人,林七亩可算松了口气。
别家的牛耕地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在前面牵着,一个在后面压犁刀,但换成七亩,只需要一个人就行,哪怕这个人是个只会用蛮劲的傻子。
他自会避开田垄,到了转角会提前转弯,没耕匀的地方会再走一遍,被排到七亩为谁家耕地,那家是既省时又省力。
这林广定之前一直是银花婶带着耕地的,虽然耕一次忘一次,但好在劲大,自己在稍微带着点,也能配合得很好。
七亩耐心等了一会儿,在云杳的教导下,傻大哥终于学会了。
要不说这地里的活都是爷们儿的活,根本不是小哥儿能干的,只见林广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犁刀压了下去,走在前面的七亩更是神情悠然踱步般的行走在田地间。
夕晖斜照在大地,汗水的走向在他们身上形成一条条晶莹的亮黄色光河,一人一牛都满满是力量感。
云杳看着眼前一幕,满足中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憧憬。
回想起自己的身世,眼前这一幕已全然和过去的十七年切割开来。
阿爹因生他而死,没几年父亲又死在了西境,因当时云杳还年幼,朝廷发放下来的阵亡金都交由大伯母保管。
自那以后,云杳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每天生活在大伯母对自己的不公当中,还要听着他延绵不绝的哭穷声,说家里孩子太多,太费钱了。
云杳不大懂事的时候是信的,吃饭不敢多吃,活儿也抢着做,他一直深谢大伯母一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直到后来机缘巧合有人告诉他,父亲死前立了微末战功,阵亡金足有三两半。
那可是三两半的银子啊,将三个他养到成年都够了。
云杳心里藏不得事儿,便去问大伯母,不料竟反被骂成是白眼狼,并且还说父亲的那些阵亡金早花没了。
是啊,给他堂大哥盖房子买牛花完了,并且还娶回来他的堂大嫂。
大嫂和大伯母是一类人,刻薄且嘴碎,两个这样的人在跟前,云杳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后来大伯母和大嫂偷偷商量着想要将自己嫁给城里某个死了正妻的商户做哥儿妾,要知那商户已四十多,云杳过去左不过是成玩物。
云杳以死相抗这才躲过一劫,大伯母知道他的性子,说会上吊死那就绝不会投河死。
再后面就是银花婶经由村里人的介绍找到了云杳。
其实一开始云杳也不愿的,必竟嫁的是一个已死之人,对方家里还有个傻子需要自己照看一生,云杳不想一生为牛马。
可银花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诚恳道:“你若进了我家门,以后自是你当家。”
云杳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渴望有自己的家。
只要能做自己的主人,哪怕一生都做寡夫郎,一生为牛马,他也愿意。
庆幸的是,他选对了,银花婶是个真诚的人,进门第一天就将家底都兜给了他,这个家真的归他做主了。
想到今后的日子,云杳吃吃的笑着。
七亩刚好走到他跟前,见他傻笑,便顿了顿。
许是想得太入迷了,七亩站定好一会儿云杳才察觉到。
此时八分地几乎耕了三分之一。
云杳只以为是自己挡了七亩的道,连忙避到一旁,并且跟着嘘寒问暖道:“七亩,你要不要歇一歇。”
七亩原本走得并不是很快,但一听到歇这个字,立时加快了步子。
真的笑死牛了,就这不到一亩地,还分几气儿耕,传出去他一夜七亩牛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看样子是不歇了,那好,我先把田垄修一修。”
说着就拿起铁锹干上了。
这是七亩第一次和云杳配合做农活,因为林广定的加入,早先的担忧已不在。
不过一个时辰,八分地已经犁完,后面换上耙头,再走一遍这地就算整出来了。
见快要大功告成,云杳也放下铁锹擦了擦额间的汗说道:“我一早就打算好了,这块干地用来种花生,去岁在大伯母家我用一块边角地私下种了些花生,收成后送到集市上榨了油卖给富户,剩下来的花生渣还带回家熬粥,那热气腾腾的花生粥,光闻着人就香迷糊了。”
“娘说让我做主他就绝不插手,地里种什么,家里吃什么,都依我的意见。”
七亩听着他絮絮叨叨,实在是想接上一两句,奈何人牛言语不通。
“哟,这天快黑完了,娘是不是快回家了?”
云杳一猜一个准,银花婶天刚擦黑就到了家,到家没见着两个孩子,便去田间找。
来时,林广定正扶着耕犁在耕地,云杳则拿着铁锹在修田垄。
“杳哥儿,渴了没,我给你们带了水来。”
她先是走到云杳跟前,将水盏递到他手里。
七亩边走边看着这边的情况,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论在哪儿,当娘的都是心疼自家儿子,就算表现得心疼儿媳,多半也是表面功夫,细细看很容易看出端倪。
可银花婶自走来起,眼睛就一直在云杳身上。
七亩端详了半天,见云杳一口气喝了半盏水,漏湿了胸前一大片,这才转过头去将后面的事收尾。
“娘,笋都卖完了没?”
“卖完了,一早就卖完了,我又换了些福纸回来,得空了叠些元宝供祠堂里。”
“这离七月半还有一个多月呢,干啥要这么早准备,是近来有什么大日子吗?”
银花婶暂时没回话,只是将剩下的水拿过去给大儿子喝了。
她的眼神久久驻足在七亩的脖颈间。
“杳哥儿,你知道咱们林家村为什么这么穷吗?”
不明就里的云杳接话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因为村里壮丁少,村里分下来的地种不仅不全,也没办法另外租地耕种,收成跟不上不说,谁家有点力气活都要花钱去外头请人。”
“没错,那你又知道为什么村里壮丁不多吗?”
云杳摇摇头,“不知道。”
他对林家村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大伯母不心疼他,见着一两半的银子,哪里会舍得将这场亲事的弊端与他说。
林家村的这些人,但凡是几年前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人,都记着这日子。
林七亩更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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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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