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阳市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整个办公室都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
在这霉味里浸泡的时间久了，人的感官都快生出问题，总是格外渴望着逃离这个环境。
周五上午，已经在事务所泡了好几天的一群人，当听到查槐宣布“今天提前下班”的时候，雀跃的声音险些直接将屋顶掀翻。
“查哥，怎么今天这么好？”有人笑着打趣，“不会是有什么险招在后面等着吧？”
“你要想加班，我今天就能满足你，”查槐扔了打文件过去，“这几天堆的事情多，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话的人连声说不，接过文件，又迅速给查槐递了回来。
查槐对他“嘲讽”几句，在一片吵嚷里坐回座位，翻出手机，在消息界面敲敲打打。
一条消息还没发出去，边上又有人喊他：“查哥，晚上去聚餐不？”
“不去。”
消息发送成功，查槐脸上多出一分笑意，扬了扬手机：“我可急着回家吃饭呢！”
办公室里立刻全是“嘘——”声。
有人笑着说“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还有人揶揄问他“准备和阮先生吃烛光晚餐吗？”，中间偶尔还夹杂了几个单身狗的怨念。
查槐完美地散了波狗粮出去，正想搭话，就感到掌心手机一震，看一眼消息提示，他脸上的笑容又僵了。
同事们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走，还在为晚上去哪而聊得热火朝天。查槐抓起手机，绕过围成一圈的一堆人，从后面悄悄溜出了门。
“你要加班吗？”
查槐方才轻快的语气明显沉了下去。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语气又一变：“没事，我正好下午有空，给你送饭好了——哎，也不用吗？有饭局？那你不要喝多，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不，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在哪吧，我早点过去等着，这样你随时出来，都能看见我。”
电话那头短暂回复了几句。
查槐的脸色轻松起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记得别贪杯，你前几天才刚犯了胃炎——”
那边的人似乎很忙，打断了查槐的絮叨，然后快速挂断了电话。
查槐看着断线的手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慢慢把手机收回了衣兜。
他对着玻璃，熟练地揉了揉脸颊，等感觉脸上肌肉彻底放松了，才叹一口气，往办公室走去。
走了几步，到拐角处的时候，查槐又停了下来。
对着拐角处擦得发亮的玻璃，他认真调整着脸上的表情。玻璃上的人眼底有连着加班熬出的青黑，嘴唇有点干裂起皮，胡子也长出了青茬，看上去着实不太体面。
查槐想，得先回家休整休整，再去接他。
雨滴被风吹得偏斜，成片地打在玻璃上，让人的倒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叮——”
查槐从车座上猛地弹起。
消息提示把查槐从昏昏欲睡里扯出，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就看见工作群里有人连发十几张照片，张张都是角度完美的美食特写，从炸物到点心，种类丰富色泽鲜艳，看着就让人眼馋。
紧接着就有人在群里@他：“查哥，流口水没有？”
查槐的肚子不争气叫了一声。他咂咂嘴，看看自己窝着的小空间，选择关闭消息提示，眼不见，心不烦。
在车里等人，本来就是一件容易让人心烦的事。
汽车的空间太小，光线也不大好，看一会手机就眼睛疼。可不看手机吧，又没什么别的事能作为消遣，只能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滴发呆。
车里闷得厉害，查槐本想开空调，然而想起昨天熬夜做方案半宿没睡，又怕在舒适的空调风里睡着，只得作罢。
从八点等到九点四十，查槐裹着外套，断断续续小寐了几觉，又总在刚刚陷入梦境的时候被汽笛声、吆喝声或者是闷热的空气吵醒。
不过都说黄粱一梦，梦境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他睡得时间短，在梦里看到的东西，倒是不少。
全是阮文谊。
高中时的阮文谊站在他前面，等着去主席台领奖。
大学校园外的小吃街，阮文谊和男友手牵着手，目光雀跃，脸色浅红，从他面前路过，却根本没认出他。
婚礼上的阮文谊穿着礼服，与他一起敬酒，敬酒结束后收敛笑容，安静地坐在角落发呆。
查槐在现实里等着阮文谊出来，在梦里又无数次看着阮文谊的背影，只期待他扭头，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哒哒。”
有节奏的敲击声落在了车窗上。
查槐的梦还停留在阮文谊在婚礼上转身的那一瞬间，一睁眼，就看到梦里的人正站在车窗外看着他。
他恍惚片刻，连忙打开车锁，然后迅速走下车，扶着阮文谊去后座。
阮文谊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传来，许是喝多了，坐进车里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查槐手上。
查槐帮他扣好安全带，轻声问：“今天喝的酒多吗？需不需要醒酒汤？”
“不需要。”
阮文谊简短地回了一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查槐坐回驾驶座上，发动汽车，慢慢驶离了车位。
后座安安静静，车里只有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查槐竟有种错觉，自己像是在一个人回家。
他有些局促地摩挲了一下方向盘，主动找了个话题：“中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们正商量要去聚餐。前几天事情多，今天难得有空提前下班，我原本还想带你去——
“查槐。”
阮文谊没睁眼，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我很累，想要休息一会。”
查槐故作欢快的声音再没响起，还没出口的所有话都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挤压，硬生生塞回去，让整个胸腔都被挤地闷闷发疼。
他摸了把刚剃净胡茬的下巴，声音有些发苦：“……嗯，好。”
查槐呼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你好好休息，到了我叫你。”
他的眼睛因这个笑而微微眯起，笑得很真诚。
尽管他知道，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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