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特制牢笼(三)
(蔻燎)
3
野玫瑰，不，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朵野玫瑰的花，她是认不得的。
一大簇儿，泡在水杯里，已经发臭，腐烂了。
这让她想起了房瓦上的那些粉白的小花，也是这样浊臭地逝去。
到底都是些活生生的花，是曾有灵魂与蝴蝶共舞的。
现在那花，就在她眼前盛极而夭，肮脏落败。
她连带着花和水杯一同摔在地上。
腐臭味四下散开，更加臭了。
打了水来，装了一满木盆，热水，用来洗头发。
蹲在台阶下，头伸进盆里。
滚烫的水像要扒开头皮般，灼痛十分，可她就喜欢这样。
用手指拨着水，撩向乌黑的秀发。
她猛的一怔，目光觑觅了一下，倏乎停顿在纤薄的手腕上。
三圈香樟木，雕着碎纹小花的香荆钏儿，一堆儿还钳在手杆上。
不知愕了多久，才如被打醒了般，一只一只的将钏儿取下来。“哒啦”“哒啦”“哒啦”三声，扔在台阶上。
她洗的极慢，皂荚水在指尖弥漫，山野里的凉风推移而来，浸在水中的黑发浮荡。
她突然没来由觉得很宁静，有些执念的享受热水浇灌着发梢，发根。
内心寂灭的火苗又将重新燃起。
终于在她闲慢的动作下将头发从木盆中绾出，拧了拧水，像拧抹布似的。
污水沿着石砖浸下去，湿漉漉，弯弯曲曲。
她是很美的，桃腮朱唇，双目煜煜垂辉，人常称她为巫女洛神般淑丽艳好，可轻易大方，可低吟清媚，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可，她却偏行斜道，只知水中望月，云边窥竹，私下里将心寄予至亲。
她的兄长啊。
念及此处又不免暗自喟叹，展开毛巾搓头发。
似乎有东西靠近，她抬眸一瞧，便见一灰褐色小乳狗趴在台阶上咬着其中一只木钏儿。
她微微诧异，蹙颦眉头将四周巡视了一回。然而一无所获。
冷不丁一声音在背后响起，脆脆的，让人不由一颤。
“你刚儿想什么那样出神？”
是他，卫降恒。
搓头发的手一顿，毛巾下一秒直接朝身后人扔去。
卫降恒一把接着，不怒反笑，拽下狗皮帽子刮了刮自己的短茬头发。
笑道，“宝贝，你洗好了，也替我洗洗罢。我头发少洗起来不费力，也省水……你帮我洗洗呗？”
栖柔瞥他一眼，狠狠道，“什么宝贝？别上脸了!”
卫降恒毫不害臊，“啊呀”一声，干脆直接把头搁木盆里放着，用她剩下的温水冲了冲，挤眉弄眼道，“你来帮帮我!”
“死开!”
“唉——”他叹着气，一只手慢悠悠地伸她眼前。
栖柔不耐烦地一扫，停驻了目光。
看着卫降恒手臂上大裂的血口子，她疑惑道，“你这蹄子怎么了？”
没有一分关心，只是单纯地询问。
卫降恒一定又是鸡血了，仰高脖子，笑说，“早上差点被野猪咬死。不过畜生就是畜生，怎么玩得过猎人？”
他语气轻蔑，“被我一枪射瞎眼睛，疯了一样乱撞，没两下就摔进我事先挖的陷阱里，怎么样？我厉害吧？”
野猪可不是狼，狼虽凶猛，皮肉却没有野猪糙厚，容易射杀。野猪皮糙肉厚，轻易不能降服，加上力大无穷，你上树它可拱树，你跑它又穷追不舍，两根长长的獠牙，白凛凛的堪比刀剑般锋利。
卫降恒只身一人，饶是有猎枪也大抵是吃不消的。
见他一副张扬的讨打模样，一点没有心惊胆战的后怕之态，栖柔心里略略惊讶。
“你一个人想找死，最好别离我家太近，膈应人!”
“瞧你说的，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那么容易死？再说了，畜生是斗不过人的，我家世代打猎，可不是吃素的。”
卫降恒用另一只手泼着水，头上的青茬小戳子又长长了不少。
“我这不是想着快入秋了吗？打些野味预备过冬。专拣肥的，油的给你。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儿，好东西必得头一份送你。”
“不稀罕。”
她帮他抹上皂荚。
卫降恒甜蜜蜜地一笑，好像栖柔抹得不是皂荚，而是一大坨加了糖的蜂蜜，甜上加甜，甜腻得让他沉沦，耽于享受其中。
心中恣意盛开着数不清的粉红小花。
过于得意洋洋，忘形起来。
他挑眉，“你得收，我现在可在攒钱，明儿开春就来娶你。”
栖柔的手不出意外一僵。
“娶谁？”
“你啊!”
卫降恒冲洗着头发，皂荚水流进血口子，疼得他凝眉倒抽一口气。
栖柔没心思顾虑他多疼，狠狠地咬着牙，鄙夷地问，“你是说，你娶我？”
“对啊!”卫降恒点着短茬儿头发的脑袋，极笃定，“我娶你，我卫降恒娶你，风栖柔。”
“你别想了，不可能。”她决然道。
“怎么不可能？我可不是空穴来风，你哥亲口应了我的。”
卫降恒擦了头，他头发短，匆匆几抹就几乎抹去了水分。
“上回我跟你哥聊了一下午，他直拍胸口对我打包票，同意你嫁给我。”
“我哥？他亲口？你别放屁!”
她浑身一震悚，几乎眼前发黑。
胸口一窒，山间吹来的凉风将她湿气的头发吹得晕晕的沉沉的，似乎下一瞬便将舍弃一切倒将下去。
一切就都凝滞住，像胶水一样，她动不了了。
卫降恒点头。嘴角勾着一丝轻浮的笑，生来的轻浮。
“我可没胡诌，你哥说，你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我觉得很有道理。让你嫁别人，我是不许的，谁敢同我抢我就一枪毙死他，所以——你只能嫁给我。”
“栖柔，你记住了吗？”
嘴角还是轻浮的笑，声音也轻浮异常。
栖柔眼尾一凛，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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