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如何暂不可知,李沅真此刻已然被魇在梦中,无力自拔。
她如坠入无尽深渊之中,周身毫无可凭借之物,她只能不停地顺着水涡向下沉去。
可当她睁开双眼,又发觉她距离水面是那么近,她只需要张开双臂,就能探出水面,她拼命地向上探着,却每每只差毫厘,泛着蓝绿色波光的水花在她周围激荡着,可任她在水下折腾起多大的浪纹,水面依旧沉静如镜,无波无澜。
没人会发现她的。
谁能来救救她呢?
“我本没想着杀你,可你听了不该听的,这可怪不得我了。”
她感觉一股冰凉刺骨的水流扭曲着一团声音,正不断地从她的七窍涌进她的体内,她的口鼻眼耳渐渐被这些冷水堵住,叫她呼吸不得。她只能紧闭住眼,硬生生捱着。
不,不。
她拼命地挣扎。
水面依旧平静着。
慢慢的,她挣揣的动作小了,而后彻底停了动作。
“她好像没气了。”
又一股冷水往她耳中涌去。
“扔湖里吧。”
在她将要堕入漆黑的深渊时,她听到冰冷的一句:“长芦县主顽劣,偷偷跑到这结了冰的湖面上来,踩空了冰面,坠湖而亡。”
轻蔑得意的笑也渗进水流里,向她袭来。
不,不是。
她想呼喊出声,可她的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刺骨的水流不再只侵袭她的七窍,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冷意。
她依旧试图挥动双臂。
可湖面静悄悄,也许要不了多久,又会再度结上层冰,把她彻底掩在湖水之下。
“九官!是九官!阿福,快!快,快救人!”
“郎君你慢点!还是奴来吧,郎君!”
耳边一阵嘈杂,对李沅真来讲,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有人,发现了她。
被抱出水面的那一刻,那些冷到刺痛的感觉一瞬消失,李沅真接连不住地猛咳,从口中吐出一滩湖水。
她不是在被追杀吗?不对,她等到了崔英光,正和他在一起,他不会丢下她的,可是,她怎么又沉进这湖水之中了?
崔英光呢?
李沅真缓缓睁开眼,大亮的天光刺得她看不清东西,耳畔嘈杂声更甚,像是围满了人。
她感觉有人为她盖了件棉衣,但她已经冻僵了,感觉不出任何暖意。
适应了许久,她才算睁开眼看清周围。
入眼是一脸紧张的小团子脸。
像……像李惟?!
她动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旁边,搂抱着她的是李惟小时的贴身内侍阿福,边上站着的,是颖王府的旧人。
再一低头,她的身躯不过四尺,这不是五岁时的她吗?
李惟见她睁眼,赶忙凑过来,声音透着孩童特有的清脆,“九官你没事吧,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可吓死四兄了。”
李沅真想,她大概是疯了。
李惟会跟她如此说话,怕是要天地倒反了。
她盯着李惟那张脸,越瞧越觉得不对劲,看着看着,李惟的脸忽得变成了长大后的模样,凶神恶煞得朝她凑近,猛然间无防备还吓她一激灵。
未等她搞清楚状况,她便又陷进了昏睡中。
她的身体无比地沉。
再睁眼,她已经站在一圈纱帘后,依旧顶着五岁时的这副身躯。
“交待妹妹的事,要按时做,你在此心软一分,他便要在那痛苦一分,孰轻孰重妹妹可要掂量清楚。”
这个声音……
“妾明白。”
李沅真眼睛猛地一睁,拨开一道缝,向那处看去,果真看到了胡月仪。
胡月仪的对面,坐着二兄的阿娘——王孟蔼。
王孟蔼与胡月仪同为孺人,位分上无有所差,再加胡月仪膝下养育着先逝王妃的子女,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这般对王孟蔼低声下气。
聪慧如她,一个猜想跃然涌上她的头脑之中。
王孟蔼啊王孟蔼,呵,越来越有意思了。
“事成之后,我送你去灵州,你与他总算是可以双宿双飞,长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王孟蔼继续说着。
“妾明白,妾明白。”胡月仪只重复着这句单调的应答。
许是觉得没意思,王孟蔼朝胡月仪摆摆手,语气与神态都像是在驱赶个豢养在她院里的猫狗,“退下吧。”
“妾告退。”胡月仪依旧木讷地应着。
李沅真看着步履沉重离去的胡月仪,陷入了沉思,她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造梦呢?
这是从何处而来的一段记忆?
她本安安静静站在那,一动未动,可她的身躯却无论如何也不受她控制,她眼睁睁瞧着自己踩了一脚纱帘,纱锦撕裂的声音一下吸引了王孟蔼的目光。
蠢。
王孟蔼即刻转头过来,那双眼睛里透漏着狠戾的精光,她快步走到纱帘前,李沅真就那么站在那,想动却动不了。
纱帘被一把掀开,四目相对。
而后,李沅真就被王孟蔼手下的婢子堵了嘴巴,按进了水里。
等她挣扎不动后,又被抛进了颖王府后园的湖里。
一切就这么刚巧对上了。
只是再受一遭这窒息溺亡的绝望,叫她痛苦不堪。
不过想到马上阿福会来救她,便也没那么绝望。
她放松身体,等着阿福,可她未发觉到,她的身躯越沉越深。
“阿沅,阿沅。”崔玚用帕子擦拭着李沅真的脖颈,焦急地呼唤着李沅真。
自后半夜起,李沅真就开始发热,身上仅剩的里衣被汗水浸透,崔玚怕她伤口发炎化脓,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着不断冒出的细汗。
等她的汗没那么多后,又急匆匆端了温水来,继续借着湿帕子为她降温,可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李沅真就是不见消热。
他无奈再度叫醒了郎中,郎中拿了紫雪丹①来,崔玚将那粒紫色丹丸置于李沅真口中,拖着她的下颌送一口温水进去,此刻的李沅真吞咽已经不能自主,他又稍用力一抬她的下颌,使她的脖颈一伸,药丸即被她吞入腹中。
药效发挥出来需要时间,崔玚手上动作不停,依旧不辞劳累地为李沅真降着体温。
李沅真着居高不下的体温,他实在怕给她烧坏了。
他的焦躁心急李沅真是感应不到了,甚至此刻的高热她亦是感应不到,她正陷在另一场水深火热之中。
“阿爷,我发现九官的时候,她已经泡在湖里了。”
耳畔响着李惟稚嫩的声音,李沅真长舒了一口气。
她果然是被救了。
沉在湖底的时候,她都以为这场梦要捉弄她一下了。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为什么没有一丝记忆呢?颖王府上上下下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提起过。
她根本就不知道曾经坠过湖。
“九官怎得落了水?”王孟蔼带着心疼的声音从外响起,她的步履匆匆,“哎呦,心肝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若不是她这副身躯昏睡着,李沅真真的想为王孟蔼拍手称赞一二。
心疼探望是假,看她为何没死透才是真。
坠湖后,她生了场大病,等她睁开眼,入眼就是王孟蔼那张挂着假笑的脸。
“九官,还记得妾吗?”四下无人,王孟蔼依旧笑得温柔。
李沅真想要掩饰,但五岁的她不会。她瑟缩着身子,不敢出声。
王孟蔼一看到如此反应,面上的笑便散了去。
“九官,忘了吧。”说着,她拿了个什么东西在李沅真眼前一晃,李沅真乖乖闭上了双眼。
“王爷,九官怕是受了刺激,醒来全然忘了那日之事,妾询她那日为何坠湖,她竟抱着头瑟瑟尖叫,妾以为,还是不要刺激她了。”王孟蔼假意体贴道。
李鸿最疼爱这个女儿,自是舍不得她整日惊魂,当即下令,府中之人不准在县主面前提及此事。
但县主无端坠湖,自是要彻查的。
于是王孟蔼推出了胡月仪。
时间刚刚好,李沅真醒来不久,李忆吐血病发,胡月仪认罪,也认下了推县主入湖。
梦中的场景再度变换,李沅真又成了那个被汤阿婆牵着的孩子。
她看着胡月仪一下一下向她爬来,挣脱了汤阿婆的手,跑向胡月仪。
可纵使在她的梦里,她也无法随心所欲,汤阿婆拦腰抱起她就走,她趴在汤阿婆肩膀上,紧盯着胡月仪。
这次,她一定要看清楚,胡月仪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干涩的感觉顺着眼眶窜了一圈,叫她想要流些泪出来润湿一下眼眶。
胡月仪的干裂的嘴唇微微张来。
李沅真屏着呼吸。
忽得,她就那么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怔怔盯着房顶,呼吸急促。
在李沅真睁开眼的一瞬,崔玚就发觉了,见她面上懊恼,崔玚忙攥住她的手,问:“阿沅,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感觉要憋死了。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胡月仪要说话的时候醒了。
李沅真不理会他,崔玚心急如焚,他伸手在她眼前轻晃几下,“阿沅,你是清醒的吗?”
“是。”李沅真呼出一口长气,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把气吸了回去。
“那把剑直接穿透了你的胸膛,伤口没那么容易好。”崔玚理理她面上的发丝,“你都昏睡了三日了,再不醒来,我怕是要追你而去了。”
崔玚之意,是他衣不解带在旁守着,险些要精疲力竭,熬不住了。
听在李沅真耳中,却成了“我要殉情”。
她用喑哑的破锣嗓子轻斥他,“你可真是——你活着难道——是为了——我吗?”
崔玚见她如此,只是傻笑,也不解释。
可他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①紫雪丹:用于治疗热病神昏诸症,这个药如法制成之后,颜色呈紫,状似霜雪,又因为其性大寒,是清热解毒之方,犹如霜雪之性,从而称之为“紫雪丹”。见于《千金翼方》。
崔玚:喂药方式千千万,我崔某人就是要用最没情调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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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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