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身子僵住一瞬，全身的细胞在这一刻停止呼吸，视线里其余什么都不剩，只有眼前埋头在他颈侧的人。
赵文舟眼睫低垂，头发很软，有一缕很细微地扎在他的下巴。
他微微眯起眼，但并不觉得难受。
两个人温度和气息在距离的催化下交融。
但隔着个座位扶手，动作实在是不怎么方便，江屿也只能最大程度地侧过身子，接受对方的拥抱。
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扎了一下，他的大脑一时停止了反应，许久后他才伸出手，在赵文舟的背上拍了拍，犹豫片刻也两只手紧贴住他的背。
对方几乎将他整个包裹在怀中。
江屿轻轻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他想过很多次他们重逢会是什么场景。
争吵？
沉默？
或是直接翻篇盖过？
只是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或者说，是不敢想吧。
这个拥抱已经足够回应刚才他的问题。
他呼出口气，心中什么东西开始翻涌起来，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片刻后，赵文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抬头，便忙探头去看站台外的方向。
“找刚才那个橙色头发的女生吗?”
江屿往靠背上贴，以给他足够的视野范围，“我刚才注意到了，但她很慌张地就离开了。”
“嗯，”赵文舟看了几眼后，收回视线，也顺势收回手擦擦脸，坐直身子，接着叹出口气，顿了顿，“从这里下站会发生什么?”
江屿斟酌片刻，还是摇摇头，“我...还没试验过，我先去找到了便利店的位置。”
赵文舟点点头，又扫视一眼站台外后不再说什么，这时冷静下来才忽地意识到他话音的另一层意思，忙瞪眼，“试验？”
江屿的眼睛有一瞬失神，“...嗯。”
“失败了怎么办?”
“规则里的副劵，鬼屋，总会有保护措施的。”
赵文舟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确认了下压杆的完备，江屿方才说话没顾上，此时两只手按住压杆一发力，小臂的肌肉鼓起一瞬。
他的余光瞥到对方的小臂上，移开视线后换了个话题，“便利店...四小时进食那条规则吗?”
“嗯，”江屿翻出包来，从里面拿出了两包面包，包装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留有一个覆盖住整个面包的红色圆圈贴纸，“等会坐过山车我先放包里，你从入园到现在应该没有进食过吧。”
赵文舟愣了愣，点头后瞅瞅他，江屿垂眸，很轻地说，“便利店一次最多只能带走两包食物...”
他的话显然还未说完，赵文舟也正抿唇时，听到工作人员按下拉杆。
赵文舟收回视线，“下车后再说吧。”
“好。”
过山车再度启动，两人都直视前方。
亮粉色的延伸出前面的轨迹，是连续的垂直于地面的几个大圈。
赵文舟抿住唇，感受到过山车逐渐加速，咬了咬牙。
这次的过山车倒是不再那样静默，刚一离开站点，所有人都一并开始欢呼。
不同的声音汇聚成同一句大喊着的“啊——”。
声音穿透空气和速度，将二人围困其中。
赵文舟浑身一震，几个片刻间莫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处在真实世界的游乐园里。
江屿倒是没什么异常反应...
赵文舟侧过头扫了他一眼，这才发觉江屿握着座位扶手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嘴也紧紧抿着。
他有些错愕，扫到江屿似乎咽了口口水，闭上眼。
在一片欢呼声中，江屿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随着过山车越过一级一级轨道，江屿的脸色越发发白。
风声呼啸中，他们斜着上升后转过个小弯，站台便离开了视线。
赵文舟握住江屿的手。
显然对方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动作，手瑟缩一下，但转瞬赵文舟握得更紧。
江屿也顺势接受。
他的骨节握起来很舒服。
赵文舟默默想。
前排的人依旧高喊个不停，过山车的色彩也不断在眼前与轨道和乐园景象重叠，交错，分离。
在喧闹和劲风中，两人被朝左后朝右地甩着，身子在压杆限制下才能够勉强被安置在座位上，而又时刻和身体露出一小段空间，仅剩的安全感在其中荡然无存。
而他们握住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无言之中，江屿总算放松了些，微微睁开眼，瞥向赵文舟的方向，后者也恰好看到，朝他歪歪头。
但江屿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想，视线内就出现了相离甚远的地面。
他瞪大眼，晕眩感猛地袭来，于是瞬间闭眼。
赵文舟看着他这幅样子，估摸对方确实恐高，没忍住笑笑。
江屿闭眼的样子...很好看。
尽管脸色在风和高度的作用下发白，眼睛闭的很紧，嘴唇也几乎抿成一条线。
但...
赵文舟忽地觉察出一点熟悉的气息。
以前...他是不是也见过这么一种神情?
他皱起眉，试图在脑海中检索时却只剩一片空白。
不过很快，过山车就到了那几个大圈的位置。
车体先是稍稍减速，到圆圈轨道最低的地方停顿一时。
江屿睁开眼，眼神中莫名闪过坚定的神色。
他咬咬牙，努力没有闭上眼，也暗暗勾住赵文舟的小指和无名指。
下一刻，过山车开始进入圆圈。
只一瞬就弹射到差不多一半的位置，此时他们整个身体已经和地面垂直。
再然后，过山车丝毫未停息，他们再度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是身体翻转的角度。
赵文舟心里也有些没底，抓着江屿的手不自觉紧了很多，在身体开始翻转后，他的血液也都朝头部汇聚而去。
风像是在说话。
欢呼声渐远了，在风里，他听到很轻的呓语。
“虚假。”
“红色...”
“谎言！”
语调越发激烈起来。
而在到达最高点时，他们的头身就彻底倒转。
过山车也在此处停顿。
赵文舟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瞬间的失重感猛然攻击他的每个器官。
摩天轮，还有别的一些铺满色彩的建筑，以蓝色天空为底基，点缀着白色的小点。各种机械运作的短暂轰鸣混杂着欢笑声充斥在耳边。
乐园的图景倒叙着铺开。
整片的蓝，细长的延伸出去的粉，结成小片分散着的绿，还有细小的移动着的白...
色彩交错分明。
“啊——”
身前的喊叫声也越发清晰。
赵文舟原本只是普通的晕眩，倒置着本就难受，胃里也开始翻涌。
明明最近并没有进食过，却总觉得能吐出点什么来。
下一刻，他眼前一晃。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整个视线都被覆盖上完整的红色调。
叫喊声在耳边忽然静默，红色的万物之中，赵文舟惊恐地转过眼。
江屿的方向，倒置的座椅上什么也没有。
原本是...什么颜色?
座椅也只剩下红色。
他的呼吸一滞，自己伸出去的手上分明能感觉到江屿的存在。
他头皮一阵发麻，但思索片刻，仍旧没有收回手。
再往前，座位上白色T恤的人也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气球。
倒坠的，钝的一边朝下的，气球。
尽管应该是不同的色彩，但此时都只有深深浅浅的红色。
而气球上端连接着的，却是正常的T恤衫。
倒置之下布料下坠着掩盖住部分气球。
而在静止的气球中，有一个转了个很小的角度。
没有眼睛，五官，但他直觉那个气球却朝向自己的方向。
紧接着，毫无预兆的，那颗气球炸开。
扑出红色的粉尘，散开一瞬后粉尘悉数向下坠去。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重新染上本该有的颜色。
而赵文舟的视线停留处，刚刚那颗炸开的气球方向，座椅上那个人的压杆似乎没有完全拉好，此时倒置着，压杆已经被掀开一大半，她大喊着，身子就快要离开座位。
但在欢呼声中，她的呼喊几不可查。
就那样被声浪所淹没。
而尽管他们注意到那侧的异常，此时也什么都做不到。
压杆只坚持了很短一段时间，短到赵文舟都来不及说出什么，那女人就彻底失控。
她整个人终于离开座位正立过来，在短暂的反应中试图拉住压杆，但也只是徒劳。
胳膊力量不够，加上慌张恐惧的情绪加持，她的手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接着她便只能松开手。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过天空。
女人的身子朝下快速坠去，残影之中，赵文舟看到她还死死盯着自己的方向。
而过山车终于重新启动，但速度快得几乎过载，车节和轨道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赵文舟也伴着喊声大叫起来。
但确实是出于恐惧。
江屿还是闭上了眼。
过山车高速行驶，只在转瞬之间他们从倒转回过身又经历了一个漫长又短暂的大下坡，才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而这速度与女人下坠的速度大致相同，所以他们走过半圆的大半个过程里视线内那个下坠的白色影子一直存在。
而终于平行于地面时，赵文舟身侧，那个女人恰好落下。
白色的影子与他视线交汇，他听到了很细微的一声气球的爆鸣。
赵文舟死死瞪着眼，不敢向下看。
他只听到一声沉闷且模糊的撞击声，声音便也散在风里了。
空余欢呼声残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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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十三条（五）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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