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虽然说得丧气,人却是一如既往的开朗乐观: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不了从头再来!想当初官府围剿两广本部,创始人都死绝了,我和老严不也逃出来了?这些年因为起义牺牲的、死在官府围剿中的同道,若是加起来不说几万,小几千也该有了。死了这么多人,可依旧还有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即便飞蛾扑火也九死无悔——”
“廷钧,你可不要小看了我们革命党人的勇气哦。”
说到这里,柳余缺扬起眉头,笑得十分阳光。沈夜北沉默半晌,才道:“理想主义解决不了问题。”
柳余缺立刻反驳:“是解决不了很多问题。但有些问题,还真就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解决。”
沈夜北点了点头:“我知道。但这件事上,你不能用老办法应对。”
柳余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沈夜北道:“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请问,你知道复兴党这次危机和之前所有的危机相比,有什么不同么?”
柳余缺边思索边道:“以前都是外乱,而这一次则是内讧?”
“再想。”
“……”
柳余缺皱了皱眉,有些不爽。他算是发现了,沈夜北这人只要一谈工作,就自动开启“威慑模式”,给人的压力能大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吧,那我就直说了。”
他也用上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道: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此前一直资助复兴党的基辅罗斯国内形势突变,没有了十月党人,远东这块真空就会被另一股势力填补进来——也就是如今走上寡头之路的基辅罗斯新*政*府。所谓激进派的出现,其实就是基辅罗斯权力更替、在复兴党这片小江湖里投射下的阴影。”
复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复兴党内也都是楚人……咱们这个民族,无论表面上怎么不一样,骨子里归根结底都只信这八个字:成王败寇,赢者通吃。基辅罗斯寡头赢了,有些人自然闻风而动,做了墙头草也不足为奇。”
“而且寡头制这种东西,天然就符合国人的胃口。”
“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君主制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可寡头制不是君主制啊!从表面上看,这东西挺具有迷惑性的,权力不再集于皇帝一人之手,普通人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尊严,可这种尊严和在真正实行了岷渚的国度里是不一样的——
只要寡头们愿意,平民的尊严、自由甚至是生命,就随时都有可能于瞬息之间化为乌有!我们未来的国家绝不能实行寡头制,否则……革命同道们的血,就白流了!”
慷慨激昂地说到这儿,柳余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犯了离题万里的毛病。正有些难堪的时候,沈夜北却轻笑了声:“我果然没有看错。柳汉韬,你一直都很清醒。”
——你,值得。
“清醒?清醒又有什么用啊!”
柳余缺叹息一声,感慨万分:“其实你说得对。理想主义解决不了问题,清醒也同样如此。我看透了这其中的关节,可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能力……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毫无卵用的一腔热血了。”
他这边妄自菲薄,沈夜北却反倒宽慰起他来了:“不要这么想。其实你有一样优点,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
“啊?”冷不丁听沈夜北用这种温和的语气讲话,柳余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的优点?”
“对,你的优点。”
沈夜北像是要盖棺定论一般,郑重其事道:“你的优点,就是你的人格魅力。”
柳余缺被他这话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噫~这话说的,忒肉麻了!”
“我没有奉承,也没有必要奉承。”沈夜北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正是因为你有人格魅力、是天生的精神领袖,革命党人才会愿意追随你——只要你在,复兴党就垮不了!”
柳余缺眯了眯眼,又一次不正经了起来:“哎?没看出来啊沈廷钧,你不一直都挺‘横眉冷目’‘人间清醒’的吗?怎么如今也跟着上头了,想跟哥干革命啊?直说嘛,现在就辞了这鬼差使……”
“但你也看出来了。”
只这一句,就把他刚起来一点的玩闹心思给摁了下去。沈夜北冷静道:“如今你们面对的敌人,不是仅凭人格魅力重新聚集力量就能够解决的。我问你,之前资助复兴党的五十万两白银还在吗?”
“用了不到十万两,其余的都还在瑞士银行呢。”
“好。现在我就履行当时的承诺,将剩余五十万两一并交予你。”
柳余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合适吗?”
紧接着又有些迟疑:“你要是还在朝鲜当太上王,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可是楚国朝廷既然把你调到东南,就说明你在朝中的根基还不稳……这种时候无论是上下打点还是做出业绩,你都比我更需要钱……”
“我既然拿出这笔钱,该考虑的后果便都考虑到了,你不必操心。”沈夜北说罢,从怀中又取出一张银行汇票交给他,道:“不要废话,收下就是。”
“……”
饶是厚皮厚脸如柳余缺,此时也终于过意不去了。他对着手上的汇票张了张嘴,还没开口,沈夜北就续道:“楚国虽然剧变在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没到大厦倾覆之时,保存实力要紧。激进派在楚国的暗杀行动,你们稳健派就先不要参与了。”
“好。”拿人手短,柳余缺答应得十分痛快:“还有别的嘱咐么?”
沈夜北道:“听说维新派内部也出现了分裂,梁铭和唐雎两人产生了严重分歧,似有分道扬镳的迹象。是你做的?”
柳余缺点头:“当然了,这不是你当初给我出的主意么?别说,梁铭这人还真是个讲道理的,不像唐雎那个沽名钓誉、泥古不化的老家伙,到现在还对汲水台上的皇帝小儿念念不忘……”
“很好。”沈夜北截口道:“如果梁铭愿意接受共和主张,稳健派可以考虑与此人合流——要知道,梁铭若能出走,将从保国会里带走至少一半人马。保国会中都是楚国政界、商界甚至军界的佼佼者,占有着体量惊人的社会资源,最好能把他们也争取过来。”
“我尽量去做。还有吗?”
“激进派是比你们稳健派更极端的存在,然而他们最后竟能取胜,可见其主张必有过人或者迷惑性极强之处。基辅罗斯现状是激进派理论的最大支撑,你们可以密切结合基辅罗斯国内真实情况、尤其是涉及民生的那一部分,发动舆论战争。”
沈夜北神情凝重道:“楚国绝大多数百姓都是文盲,根本不了解你们稳健派主张的‘共和’、‘平等’、‘自由’等理念有何实际好处。所以,在用基辅罗斯实际民生状况反驳激进派主张的前提下,稳健派今后也要注意,务必将宣传重点向民间——尤其是农民阶层转移和渗透,并逐步完善你们的主张——尤其是涉及土地与民生这一部分,一定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短期内就能获得的好处。”
“请继续说下去!”
“最后是武*装力量。你亲自指挥过多次起义,最后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总归也是有经验的。复兴党人多为社会中层及以上的精英,死一个就少一个,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浪费’了。可寄希望于江湖势力也终究不能长久……正好东北军已有部分人被发展为复兴党,我会让朝鲜总督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国内,分散到各地新军之中,继续扩大影响——革命日后要想成功,必须倚仗正规军人。”
“至于激进派那边,除舆论战之外,你们没有必要与其直接冲突。激进派思想本身就是一种传染病,思想上的疾病只能用思想的手术刀予以祛除。不过,留在境内、尤其是东南这边的激进派武*装我可以帮你们解决。只需要你们稳健派想办法提供他们的藏身之处,楚国官府自会帮你们处理——以毒攻毒。”
“现在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急着给我钱了。”
柳余缺感叹道:“联合维新派、深入民间发动舆论战、筹备正规武*装力量——要做成这些,确实需要一大笔资金啊。”
沈夜北道:“九十万两白银你们先慢慢用着。后续要做的事更多,这点钱必然只是杯水车薪,但……”
顿了顿,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接下来的半年甚至更久时间里,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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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激流勇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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