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晚之前,朱五七从来不觉得老天爷会站在她这一边。然而奇迹有时就是会在人们不抱希望的时候忽然出现——
就在他们又干掉了十几名武器库守军之后,之前那名追击敌人的战士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不知何时“掉队”的陈危,而之前的那个战士语速飞快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他和不知何时跟踪过来的陈危一起解决了那名危险的回鹘异人,并且在那人临死前,套出了城中只有一名异人士兵的关键情报。
对于他的话,朱五七其实很是疑惑——因为据她所知,她的人很少有能听得懂回鹘语的。但不论她如何怀疑,眼下也不是深思熟虑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第一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武器库里堆叠着满满当当的火绳枪以及土制手-雷,并没有他们预想之中的“新货”。朱五七绷了许久的精神开始出现懈怠迹象,然而她还是忠实地履行了自己身为首领所应承担起的责任:
“烧了这里,然后——”
她想说,让大家等着城外劫粮的弟兄们得手后用于传信的烟花,等到那些美丽的烟花亮起来之后放一把火烧光这些武器,再安全撤离。然而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奇迹”是假的。
他们暴露了!
隐蔽所带来的的一切优势,在无可计数的火把所造就的冲天火光之中,登时化为乌有。不到二百人的复仇军面对着数以万计的回鹘叛军,就仿佛倒进滚沸油锅里的可怜的一瓢水,在冲天沸腾中瞬间蒸发——
十二名异人复仇军战士凭借着所向披靡的千机丝以及超出常人的体力,在最初的三分钟里砍瓜切菜一般干掉了大约七八百名回鹘叛军,然而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朱五七那极其坚韧的精神再次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反正都是个死,死也要死得有所价值。
她冷笑一声,不知是不是嘲笑自己这糟糕透顶的运气,平静地向剩下的复仇军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弟兄们!炸掉武器库,咱们就不亏了!”
说罢,朱五七狞笑着拉开刚刚到手的一只手榴弹,想都不想就直接向后甩去。随着一声如同地震般的巨响,耀眼的火光让所有人都短暂地失去了视觉——
……
“……七哥,七哥?”
“头儿?”
是小六子他们么?自己……居然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朱五七才从爆炸造成的晕厥中缓了过来。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悬在她头顶上,沈夜北那双冷漠妖异的灰绿色眼睛正凝视着她。
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难道都是自己的幻觉吗?
可惜,沈夜北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他说:“除你一人之外,攻城的所有复仇军都死了。请节哀。”
“……”
朱五七怔怔地看着他。她干涩的双眼中逐渐泛起水汽,似乎是要泫然欲涕了。
然而最后她居然没哭,只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另一队兄弟呢?”
“他们很好!”
回答她的是小六子。少年一边用手帕拭去她眼角流出的一滴泪水,一边笨拙地解释起来:“是沈大人!他真的好厉害,指挥着大伙儿毫发无损地带着粮食回来了!”
毫发无损……吗。
“所以这到底算是胜利,还是失败?”
她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身上的剧痛让她一时间难以进行理性思考。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阴柔美丽的将军居然回答了她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当然是胜利。”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且是伟大的胜利。”
说完这句,也不等她回应,沈夜北便起身径自走了出去。此时天光已经破晓,他独自一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距离古城大约一里地之外的军帐前才停下脚步。
如果朱五七此时也随行其后,她一定会感到吃惊的:因为从军帐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她昨晚还在心心念念的湘军部统领,刘锦棠。
“将军。”刘锦棠是个面目肃穆的男人,公事公办地向他敬了个简单的西式军礼后便直入主题:“十二具异人尸体已检验完毕,没有千机丝所致伤口,也没有特殊武器伤。”
也就是说,千米之外的这座城池里没有其他异人,也没有装备类似沙漠之狼的专门武器。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复仇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了西征军的“排雷小白鼠”——以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给这些正规军服下了一剂定心丸。
沈夜北点了点头:“按原计划,开战吧。”
——————————
西洋时间,上午八点。
经历了昨晚的“偷袭”之后,大半夜被折腾起来的回鹘叛军早上五点爬起来祷告了一次之后,就累得又趴回去了。等到第二次礼拜的时候,他们骂骂咧咧地努力瞪大了惺忪的睡眼,放下枪随着城里独神教徒们再次走上大街,面向太阳再次撅起了屁股——
“真神至高!”
大祭司站在城中央广场的高台上,挥动着手中银色的权杖,高声呼喝。在他脚下黑压压一片人头虔诚地伏低于地,附和着他的声音道:
“赞美真神!真神至高!”
……
数以五十万计的人群同时下跪、叩首,即便每个人的声音都不算太大,可合在一起也是山崩地裂般的震撼。按理来说,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神,那么此时也该开眼了——
神,确实开眼了。然而讽刺的是,神谕的降下却是以一种恰恰相反的方式:
“轰——”
一颗炮弹落在了距离城墙较近的人群之中,瞬间送了几十个人去见他们的神。
这时,城头的回鹘叛军已经和毫无预兆突然攻城的楚国西征军交起了手。当叛军首领马文得气急败坏地赶到城头时,外面猛烈的火力已经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了。
线报上不是说,沈夜北就是个怯战怕死的窝囊废么?现在城墙下方那个骑在马上、不要命似地冲在西征军最前方的那个混蛋又是谁?!
这场攻城战,并不像此前绝大多数人——无论是拉赫曼尼一方,还是楚国一方——所想像的那样复杂。
休整了一年有余、酒足饭饱的西征军并不想跟叛军们太过客气,于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赫赫有名的“楚国西征军对阵拉赫曼尼侵略军第一战”,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没有半点技术含量可言:
顶着城头上回鹘人惊惶失措下凑出来的火力,西征军五十门最新西式仿制火-炮齐发,没几分钟就将坚实的城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从豁口处冲杀进去的楚军在高强度火力的掩护之下,与城内叛军展开了肉搏战。
——与其说是肉搏战,还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场无差别的、连叛军带平民一起送下地狱的屠杀。
待朱五七带领复仇军赶来之时,攻城战已经结束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硝烟的呛人味道及皮肉烤焦的臭味,地面上黑红交杂的血迹遍布,残肢和内脏的碎片涂了满地,直如地狱之景。
朱五七懵然地站在古牧地城的广场上,和她一样满脸懵逼的还有复仇军众人。她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由于是皮肉伤,所以估摸着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然而对于年轻的女首领而言,此时她仍沉浸在昨夜失败的沮丧之中,依旧无法自拔。
没办法。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快了。
……仅仅不到半天时间,这里的回鹘叛军,就全都被杀光了?
当然没有杀光。
至少在她面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着的一百来号回鹘军人告诉她,“事情”还没有结束。沈夜北清癯修长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正和旁边的刘锦棠说些什么;后者听完之后,随即沉默领命而去。
直到她走过来时,他才微微侧过头来。不过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等着她先开口。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是吗?”
这是她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对于这个废话一般的问题,沈夜北只点了点头,以示答复。
于是,朱五七的第二句话则是:“你们明明可以昨晚就发起总攻的!如果你昨晚出手,我那些弟兄们就不会死!”
顿了顿,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带着十足恨意声嘶力竭地冲沈夜北怒吼道:“你……你这个冷血动物——你利用了我们!只有西征军的命是人命,复仇军的命难道就不是人命吗?!”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令她万没想到的是,近在咫尺这个绝美的冷血动物缓缓转过身来,痛快地向她道了歉。朱五七被他这敷衍的态度气笑了:“怎么着,沈将军还想让我们原谅你们吗?”
“我本就没有请求原谅。”
“你……!”
面对眼前这个劫后余生的女孩,沈夜北恍然间竟有了这样一种错觉——她的脸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脸,而是叠加了千千万万张人或者亡魂的脸。他知道,她还有昨晚那些作为“小白鼠”死去的复仇军战士不会是他所“对不起”的第一批人,更不会是最后一批。
通往地狱之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是日,距离兵部收到捷报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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