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面对异人没有胜算，这是个无需证明的“真理”。然而若是装备了黑傀儡和辅助千机丝发射器，这一“真理”是否有被打破的可能？
不只是在楚国——这于整个世界战争史而言，都将是一次里程碑式的伟大“试验”。
近一年的情报搜集结果显示，拉赫曼尼确实“豢养”了一支异人军团，然而这些异人并非仅仅源自布哈拉汗国，而是从中东各国、甚至非洲、东南亚等各地召集来的雇佣兵。
相比普通士兵，雇佣军显然更加训练有素、经验老道，同时也更残忍。至于这支军团的人数——
两千人。
两千名异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理想状态下，人口八百万人以上的国家才能勉强凑出这个数字——何况，这两千人个个都曾经在世界各地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过，战斗力绝非普通异人所能匹敌。如果按照此前测算的战损比，那么这些异人足以消灭十六万普通士兵！
而西征军总共才七万多不到八万人，就算全赔上去都不够杀的！
这也是拉赫曼尼为什么直至今日，还能稳坐托克逊城中、丝毫不为外界战事不利所影响的根本原因。他并不在意让西征军消耗在北西域和东三城守城的回鹘叛军：
反正那帮和华族没什么区别的二五仔也都是楚人，他并不相信这帮已经归化了数百年的家伙能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蚕食楚国领土。即便将来真能一统西域，这些二五仔回鹘人也终究是要被“逐步清理出去”的；让楚人自己清理自己，岂不妙哉？
也正因如此，每当白迁虎一遍又一遍跑来跟自己诉苦、用带有浓重汉语口音的突厥语表忠心、求支援时，拉赫曼尼都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照照镜子吧，你们这群蠢货！撒泡尿看清楚自己的脸，你们跟我们乌兹人是同一种族吗？就凭同样的信仰以及几百年前同样的父系血统，就以为自己配得上跟高贵的乌兹人平起平坐、共同侍奉伟大的真神啦？
还是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怪异到他至今都想不通。自入侵西域以来，最先投降、且对背刺楚国表现出极度热情的，就是这群体内突厥血统无限接近于零的回鹘人：因为被北通古斯母系一代又一代地稀释下去，如今的他们看上去距离纯正的突厥长相已经相去甚远了。
呵，皈依者狂热……这群皈依者狂热的下等人！
反而是西域的原住民——那些真正突厥甚至高加索血统浓厚的原住民，对布哈拉汗国侵略者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甚至暗地里配合楚国朝廷和华族复仇军进行反抗。原因也很简单：乌兹侵略者并没有把原住民当做平等的“兄弟”看待，自占领西域各地以来，一直在经济上对原住民进行无限制的压榨和掠夺——比原来的楚国官府更狠、手段更绝。
拉赫曼尼对于自己的定位一向非常准确：侵略者。
——是的，侵略者。侵略者开疆拓土之后不去掠夺，难道还要搞慈善吗？
至于沈夜北和他的西征军，呵，让他们折腾去吧！楚国摄政王已经拒绝了沈夜北要求增派异人士兵的请求，如今情势之下，西征军是必败无疑了！
——他拉赫曼尼可以输无数次，只要这最后一战能赢，局势就会瞬间逆转。而沈夜北和他背后的楚国，只要输上一次，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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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稳如泰山的拉赫曼尼不同，此时的沈夜北一直在“犹豫”。之所以说他在犹豫，倒不是他脸上有什么和“犹豫”有关的表情，而是原本定好的进攻时间一次又一次地拖延了下去。
他这不是举棋不定，又是什么？
和刘锦棠、荣全等朝廷命官不同，白丁出身、而且还是个女人的朱五七对于这位“尊贵”的年轻将军没有多少应有的尊重，而是凭恃着揍过他一顿的“交情”迅速跟他熟络了起来。
外人看来，沈夜北大约是个严肃认真的变态“魔王”。可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她居然从这个美丽的魔王身上，品出了一种别样的韵味。
沈夜北其实是个相当被动的人。这种被动体现在人际关系上：除非必要，他绝不会与人主动接触、交往，被迫交往时也会表现得非常笨拙，笨拙得让他看起来甚至不像成年男人。
朱五七以前“待字闺中”时常看西洋甚至东洋小说，小说里那些充满魅力的反派通常傲慢自负、运筹帷幄、心狠手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沈夜北唯一和那帮反派相似的地方，也就只有“心狠手辣”这一点了……
傲慢自负？拜托，不说他自卑都已经很昧良心了，跟他比起来自己这个女人都更贴近小说中的反派一些。
运筹帷幄？换句话说应该叫做“装逼”吧……还是那句话，跟他比起来，她自己都更像“逼王”。
沈夜北既不自负，也不装逼。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平日里说话时声音也很轻，从不颐指气使——当然，下令杀人屠城时也一如既往的轻言轻语，没有情绪起伏，不受外界影响，也不会歇斯底里。
唉，真是个糟糕的低调反派。
太阴了，阴得让她十分不爽。
“哎，我说将军。”
忍了许多天之后，暴脾气的朱五七终于忍不下去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弟兄们闲得身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再等等。”沈夜北背对着她正在看军情汇总，头也不回道。
“还等？！”朱五七的火“腾”地就蹿起来了。她不客气地绕到沈夜北身前，两只手啪地拄在桌面上：“我这几天可是挨个军营转了一遍，知道底下当兵的怎么说吗？他们都说这仗要真是不打了，那就索性把队伍解散喽，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妈的军心……”
“黑骑军练得怎么样了？”
所谓“黑骑军”，正是西征军与复仇军合流后、能够操纵黑傀儡的战士所组成支队的别称。好么，又开始转移话题！
朱五七哑巴了一下才讪讪道：“我的人我自己会好好练，何况练得也差不多了。至于你那三千来人——你他妈还用得着问我吗？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搁这儿装傻？”
对于她这无时无刻不在发作的暴躁脾气，沈夜北习以为常地自动忽视，然后接着看军报。五千黑骑军对战两千异人雇佣军，胜率很小，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而这种微乎其微的“希望”，就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少数几人身上了。
你相信个人英雄主义么？你真的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成为扭转两国、甚至两种文明命运的关键么？
沈夜北扪心自问，然后强忍住了摇头的冲动。他从来不喜欢“赌”，但这一次豪赌，他已避无可避。
他不能输，西征军不能输，楚国更不能输。
他们都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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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夜北对朱五七说出“再等等”这三个字后不久，他们就真的不用再等下去了。
留守阿卡苏的西征军官兵们，正如沈夜北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对城中的战俘和回鹘百姓展现出了中原人特有的包容与怜悯。然而就在某日清晨，斥候来报——
阿卡苏守军，在未经请示的情形下，屠城了！
消息传来之时，除了极少数人如沈夜北和朱五七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之前宁可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也要哗变的、善良的士兵们，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学起了他们曾经最唾弃的沈将军的做法，也开始杀俘杀降啦？
很快，他们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和斥候同来的还有阿卡苏守军三营之一的营长——当初哗变就是他挑的头儿。
现在，这位曾经坚决反对杀俘杀降的营长，穿着他那来不及更换、浸满鲜血的军装，向沈夜北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
“将军……是我们错了。”
接下来的近半个时辰里，他很详细地将过去一个月里发生在阿克苏城里的“故事”对在场诸位将领讲述了一遍。
其实，他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农夫与蛇的剧本再一次上演罢了。和朱五七他们在古牧地所经历的差不多，得到宽恕的回鹘叛军在平民的帮助下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一夜之间杀了差不多一个营的人：
戏剧性的是，被屠戮殆尽的那个营，正是哗变时闹得最厉害的、他手底下的人。
人，永远都是刀实实在在地砍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这位心慈手软的营长，作为一个受到过西洋文明教化的“新派青年”，因着他所经历的十几年儒家思想及几年西方人文主义思想教化熏陶，曾经坚决认为无论何时何地、保障人的生命与尊严都是题中之意。只可惜，残酷的现实给他上了一课：
这个世界上，人道、文明的方式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解决不了绝大多数问题。
就在他向沈夜北下跪陈情之际，营帐外已经陆陆续续运来了在那场“反攻倒算”中惨死的西征军战士。听完他的哭诉，沈夜北却没有表现出欣慰、嘲讽……等任何情绪——
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来，绕过跪着的营长走到外面。面对着惨不忍睹的一排排尸首，沈夜北淡淡道：“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营长抹了把盈于睫羽间的泪水，朦朦胧胧地看向营帐外的将军。那道瘦削得有些羸弱、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将军低沉的嗓音轻轻传来：
“请你将营啸发生至今的全部实情告知于将士们。告诉他们，你最真实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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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最后一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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