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两人的年龄差,这句话无疑等同于——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孤的私生子?
莫说做摄政王的私生子,就算是做他孙子,对于楚帝国绝大多数人而言恐怕都是三生有幸。然而沈夜北敬谢不敏地一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没有。”
“噗嗤!”楚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旋即收住。他深沉地望向一脸严肃的沈夜北,优哉游哉道:“也对,你比孤容貌要漂亮得多,倒是孤高攀你了。”
身为摄政王、大楚最有权势的人,楚慕似乎并不介意臣下这种堪称冒犯的反驳。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你可知孤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沈夜北和自己一样,也中了“神仙醉”的瘾毒。自己快要死了,沈夜北没有理由会是那个奇迹般的例外。
“臣知道。”
却没想到,沈夜北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近乎残酷的现实。他甚至很自然地补充了句:“此毒无药可解。”
楚慕怔了怔。他如今已经四十来岁了,四十来岁的人看淡生死是件很正常的事,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充其量也就二十四岁出头,怎么就……
“孤听说,你把那位小秦姑娘扔在驿馆里了,还要和她断绝关系。是真的吗?”
这一次,沈夜北沉吟良久。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居然笑了一下,释然道:“摄政王殿下的情报网果然厉害,微臣佩服。”
楚慕虚弱地摆了摆手:
“敌意不要这么大嘛!孤并非窥探你的**。只是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在你极力推开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要做好事后肠子悔青的心理准备。”
沈夜北沉默了。
毫无疑问,楚慕的话对他已然坚定的想法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但这种冲击还不足以改变他的既有决策。
“这次算你走运。但凡基辅罗斯有半点异动,就凭你之前干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儿,你这次都免不了要下刑部大狱。”
沈夜北继续沉默。他知道,楚慕说的都是大实话。
“不说这些了。孤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过来一下。”
沈夜北不明所以地靠近了些。却见楚慕只是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正疑惑着,被楚慕触碰到的地方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沈夜北于是本能地抽回手去——
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蚯蚓一样的怪异虫子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正往皮肤里钻!
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夜北下意识地想把虫子拽出来,可想而知,当然没有成功。他一脸寒霜地正要发难,却听壁炉前蜷成一团的摄政王轻声道:“不必害怕,孤没有害你的意思。”
“……这是蛊虫?”
沈夜北原来在襄城当差时,当地也有不少从滇南边境迁徙来的苗人村落,因为职责所在常与他们打交道,所以也多少知道一点巫蛊之术——当然,知道归知道,并不会用。楚慕颔首微笑:“不错。”
沈夜北冷冷反问:“殿下对我下蛊,意欲何为?”
楚慕又摇了摇头:“哪有什么‘意欲何为’……”
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才接了下去:“这种蛊名为‘对面相思’……哦,不要误会,孤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简单来说,通过它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别人,为你所用。孤给你的这一只是母蛊……明白了吗?”
沈夜北微微一哂:“那么,子蛊又在哪里?”
“子蛊啊,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楚慕再次用巾帕捂着嘴咳嗽了阵,才缓缓道:“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给你。”
说罢,他对一旁的女官摆了摆手,女官沉默领命而去。不多时她又推门而入,而走在她身前的,是个七八岁的男童。
“皇上,”楚慕冲他招招手:“过来。”
皇上?这小童就是傀儡小皇帝——楚熹?
沈夜北只得面向这小孩儿单膝下跪:“微臣沈夜北,参见皇帝陛下。”
“平身吧!”楚熹躲到楚慕的怀里,稚声稚气道,同时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个人那张雪白的脸看。小孩子还没有太强的性别意识,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漂亮得不像话——
要不是因为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刮干净的唇上的泛青胡茬,他几乎以为沈夜北是个美丽的西域胡姬。
“皇上啊。”楚慕慵懒地一边捏着他的小脸蛋儿,一边努着嘴指了指仍旧跪在一旁的沈夜北:“沈大人呢,以后就是你最倚仗的辅政大臣了。知道吗?”
“知道了,叔爷爷。”楚熹懵懂地扭头看向他苍白的脸,用小手指着沈夜北:“他就是您总跟朕提起的‘浑身上下全是反骨’的家伙吗?”
沈夜北:“……”
“对,就是他。”楚慕笑眯眯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过,臣之前是跟皇上开玩笑的。沈大人可是个天大的忠臣呢。”
“哦。”楚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楚慕怀里跳了下来,走到沈夜北身前。年幼的帝国皇帝对着眼前这个漂亮到令人失语的男人看了又看,用稚嫩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扒拉了几下他泛着金色光芒的短发,拈起一绺碎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大眼睛眨巴着:
“骑马马!朕要骑马马!你,给朕当马!”
楚慕饶有兴致地以手拄额,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并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沈夜北自己也曾经历过熊孩子阶段,然而他小时候那猫厌狗嫌的冷漠性子却与这小兔崽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小东西,恐怕是被楚慕那厮给惯坏了。
“陛下。”
沈夜北缓缓站了起来,一米九多的身高立时就对小皇帝造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视觉压迫。他俯视着楚熹,不卑不亢地笑道:“是想和微臣玩游戏吗?”
“嗯……”
沈夜北明明是在微笑,然而眼睛却是不笑的,周身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冰冷气息。楚熹虽然蛮横,可小孩子和小动物一样,本能地会害怕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东西:“朕,朕……”
“既然陛下是要做游戏,微臣怎敢推辞。”
沈夜北转过身背对着小皇帝蹲了下来,道:“上来。”
最后这两个字,赫然竟是命令的语气。可奇怪的是:向来飞扬跋扈的楚熹居然一点儿皇帝架子都摆不起来了,讷讷地应了声,爬到他的后背上抱住了他的脖颈。这时沈夜北才重新站起身来,背着小皇帝在寝宫里大步来回走了几圈——
“……停、停、停下来吧!朕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不知怎的,向来喜欢“骑大马”的楚熹,此刻竟一反常态地主动提出了终止“游戏”。待沈夜北将他放下来之后,惊惶失措的皇帝炮弹似的向楚慕那边冲了过去,重新躲回自己叔爷爷的怀中瑟瑟发抖:“……”
“噗嗤。”楚慕笑出了声来。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着,对沈夜北道:“能把皇上吓成这样的,你还是头一个。”
也不等沈夜北回答,楚慕又唤了声:“沈夜北。”
“臣在。”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这孩子,他是大楚皇室最后的血脉了。能做到吗?”
这算托孤?真是咄咄怪事。
待女官将小皇帝送出去后,一直沉默的沈夜北才回复道:“只是‘保护’?”
“只是保护。”
“殿下不日就要登基。废帝本就是累赘,您却要臣保护他。”沈夜北冷漠道:“是臣听错了吧?”
面对沈夜北的咄咄逼人,楚慕却并没有反唇相讥。他只是毫无预兆地提到了另一件事:
“京都新政,想必你是听说了的。沈夜北,你是聪明人,无需孤赘言也该知道,孤顶住全国上下各阶层的压力与不满做的那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作为‘回报’,孤只希望即便将来帝国倾覆、皇室不存,至少他——至少这个孩子,能活下来。”
这次沈夜北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他才正面向楚慕道:“摄政王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把帝国的皇帝托付给帝国的敌人,你是认真的么?”
“哈!孤就喜欢你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痛快。”
楚慕大笑一声之后,才正色道:“未来的国家或许不再需要皇帝,但也并没有规定,逊位的皇帝就一定得死。孤要称帝是孤最大的私心,可孤也是楚氏子孙,必须担负起家族命运。孤自己没有子嗣,楚熹已是最后楚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了……沈夜北。”
他盯住沈夜北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告诉孤,你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
沈夜北果然也没再犹豫,非常痛快地应了下来。楚慕得了他的承诺,便也不再继续废话,而是缓缓缩回了一层层厚重的御寒衣物之中,罕见地沉默了下去。
——仿佛刚才那一大串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让他方才回光返照似的精神瞬间被打回原形。如今的摄政王,就像一株盛开于高山冰原上的、在极寒的天气里逐渐凋零的花。
沈夜北从他身上,敏锐地嗅出了死亡的气息。这位将死之人捯了几口气之后,才轻声叹息道:
“记着,阴阳纵横道有一本天书……你若想活下去,就去找到它。那里面,可能有你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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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围宫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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