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维生物同一时间只能看到三维物体的一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沈夜北飞速答道：“考虑到三维物体比二维多了一个‘高度’的维度，所以只需让三维物体缓慢穿过二维世界，二维生物就能看清它的全貌了。”
这个答案，对于现代社会受过基础数学与物理学教育的任何一个人而言都绝不算难，然而对于沈夜北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无疑需要极强的空间想象及逻辑推理能力。
秦兵不由感慨道：“老实说，我这个文科硕士都猜不出来，最后还得从各种网站上寻找答案才能想明白。沈廷钧，你的悟性真的令我吃惊。”
“文科硕士？网站？”沈夜北不解反问。
“待会儿跟你解释。”秦兵打了个哈哈，继续前面的话题循循善诱：
“所以，二维生物想要看清楚三维物体，需要什么？”
沈夜北沉吟半晌。
“时间。”
“非常棒！同理可见，三维要看到思维，需要的也是时间。现在让我们用逆向思维想象一下：四维比三维多的那个维度，是什么？”
沈夜北缓缓道：“也是时间。”这次不等秦兵提示，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也就是说，四维可以在同一时间观测到三维运动的全貌——三维的时间变化对于四维而言，并不生效。”
秦兵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由衷地为他生错了时代这件事感到遗憾。
“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廷钧：时间这种东西，理论上完全可以既往前推、也往后退！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最后一个‘理论’——祖父悖论。”
沈夜北那双灰绿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中跃动着水灵灵的波光。此时此刻的他不再“少年老成”，反而像极了大学课堂里勤学好问、对新知识充满渴求的年轻学子。
“所谓祖父悖论，就是假设一个人穿越回他祖父和祖母相遇之前，杀掉了他的祖父；可是没有祖父就不会有父亲，没有父亲，他自己也就不会存在了。那么，一个不存在的人又如何穿越到过去，杀得了他的祖父呢？”
说完之后，秦兵没有立刻公布答案。很明显，她也学会了卖关子。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沈夜北比平时更爱笑了些。他忍俊不禁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所杀之人并非真正的祖父？”
“嗯，有这种可能。”秦兵鼓励式地点了点头：“还有别的想法么？”
“还有？”这题对于沈夜北而言似乎有些困难。他很认真地沉思了会儿，才不甚确定道：
“既然这人杀了他的祖父导致他自己没有出生，那么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不可能穿越回去杀掉他的祖父。也就是说，他的祖父在下一个循环中活了下来，于是未来，这个人也就必然存在……”
“你觉得有问题么？”
“问题很大。”沈夜北皱着好看的眉，似乎感到十分困扰：
“相比未来，过去是不可能或者很难被改变的，所以一方面，祖父存活比他穿越回去刺杀祖父的概率高很多。可另一方面，祖父的存活又意味着他一定会出生，所以祖父活下来与他穿越行刺的概率相同……果然是个诡异的悖论。”
“所以，这就是我之前提及量子叠加态的原因。”
秦兵决定不再为难他了，笑道：“高维空间理论证明了穿越回过去的可能，而如若假设‘祖父存活与否’是一种量子叠加态，那么穿越者本身就是‘观测者’。”
她轻声盖棺定论：“在穿越者的‘观测’下，祖父因他刺杀或者没有刺杀的选择，而呈现出两种状态：活着，或者死亡。就在穿越者做出刺杀与否这个决定之时，历史便呈现出不同的走向——”
“其中一种走向里，祖父被他杀死了，于是历史上便再无祖父及祖父诞下的后代，但他本人仍会存在——只不过，他失去了穿越回原来世界的可能，因为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他存在的现实基础了。另一种走向里，穿越者若放过祖父，他就能够好好地穿越回现在……”
“也就是说，”沈夜北打断了她的条分缕析：“历史上的祖父没有被人刺杀，他若行刺，就是改变历史。而改变历史，意味着他会变成历史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到穿越前的世界。”
“对。”秦兵颔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平行时空的一种解释……”
“你若强行改变历史，就永远都回不去了，是么？”
秦兵笑着摇了摇头：“记得我说过吧？这个世界不是我所在的世界，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对我自己的影响都并不大。”
她意味深长地正视着沈夜北的双眼：“何况，我已经回不去了。”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副身子本就不是我原来的身体。穿越时空是一种极小概率的偶然事件，而我，只不过保留了前世的记忆罢了。”
沈夜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秦兵的提醒，他也回忆起了另一重要信息来：
“你说过，这个世界不是你或者许万章任何一个人所经历过的世界。”
“是的。”
“可你们所在的两个世界里，我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沈夜北的声音很轻，态度也很平和：“这个世界，也不会成为例外。”
秦兵哑口无言。他这番自我诅咒似的谶语虽然毫无逻辑可言，却是最靠谱的判断了。她实在无法反驳。
见她失语，沈夜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沉默地闷头顺着喉咙直接灌了下去。待重新有些醉意之时，他才放下酒杯，从长睫毛层层叠叠的遮挡下抬起眼看向秦兵：
“无论如何，之前那些开导我的话，谢谢你。”
又被一眼看穿了。方才的“科学探讨”仿佛是发生在虚空中的小插曲，两人终归还是要被现实残酷的引力拉回地面。秦兵静了会儿，才鼓起勇气坦诚道：
“在火车上，我确实打过退堂鼓，对不起。”
这两人一个刚说完谢谢，另一个就道起了歉，场面一时尴尬至极。秦兵顿了顿，又道：
“你送给我的‘礼物’也很诱人——有了它们，我这一世完全可以富足安逸地在瑞士度过了，而不用像这个国家里的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一生穷困潦倒、颠沛流离。”
她回看向他，平静地做了一个小小的转折：“可谁知我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到改变这个国家未来的‘钥匙’。为了自己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待在舒适区里混沌一辈子，我想，要不就冒一次险吧。”
改变。
这个国家的未来。
沈夜北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原来所在那个时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秦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个了吧……”
她道：“我只能告诉你，沈廷钧，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很沉默、轻易不发表意见见解的根源。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聊聊许万章所来自的那个平行时空。”
“——在他那虚幻的平行时空里，联邦内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元老会的声音。虽然科技已经十分发达，但大部分高科技都用来监视控制舆论动向，或者设置各种屏蔽系统过滤掉不良信息。有时你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要注意避讳系统里的皿敢词。
地区发展极为不平衡，社会贫富差距极为悬殊，贪腐横行，社会阶层严重固化，然而人们连发声的权利都没有。富者愈富，高楼广厦千万间；贫者愈贫，终至无立锥之地。可下到贩夫走卒，上到中产阶级，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很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希望……那个世界，和今日你我所立足的这片土地，并无不同。”
说完，她又神秘地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幸好我不是他，不是来自那样的世界。哈哈哈哈！”
秦兵从不大笑。沈夜北这是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近乎癫狂的大笑，像是要将什么生生撕碎或者毁灭一般。笑到最后，她竟然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得缓缓跌坐于地，然后以手掩面继续笑，直至咽喉间发出凄厉的“格格”声。
沈夜北安静地看着她发狂。他似乎有些明白她疯癫的外表下，到底隐藏些什么了。
待她终于发完疯，沈夜北才轻轻问道：
“这就是你想留下来的真实理由，对么？”
秦兵擦了擦眼角因极度亢奋溢出的泪水，红着眼眶道：“是，也不全是。”
她又续道：“我想好了，从今以后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做你的帮手。如果你已经厌烦……”
“我没有厌烦。”
沈夜北语气甚是柔和，如同他此刻注视着她时那悲悯的目光一般。他这一生很少同情什么人，可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却忽然疯癫的女孩儿，却让他极其罕见地生出了名为“共情”的情绪。这种极致的共情，让他说出了绝不符合他风格的、承诺又或是预言似的话来：
“我会尽我所能，还这世间以海晏河清。至于你，就和我一起——改写这个时空的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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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番外四：未来可以改变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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