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词,在过去二百余年里,一直都是东瀛最高统治者的尊称。如今坂垣近助以此称呼沈夜北,其深意可见一斑。
待毫无意义的场面话客套完,坂垣近助先挑开话头:“沈将军此来郯都,想来不是为了旅游吧?有何想法,大家不妨坦诚布公嘛。”
他的汉语十分生硬,但贵在相当流利。沈夜北注意到他并没带翻译、身边甚至也没有保镖;再看看旁边坐着、一脸无辜权当电灯泡的李云起,微微蹙眉。
——连个翻译和保镖都不肯带,可见坂垣近助何其谨慎。如此谨慎之人竟能允许李云起在他身边“听风”,这两人关系究竟好到何种地步?
“首相阁下。”定了定神,他浅酌一口清茶,语气和缓:“我的目的并不难猜。我想,您大概已经知道了。”
坂垣近助微微张大了他那双细细长长的黑眼睛,精光登时四散出来:“抱歉,将军阁下,在下实在想不出来啊……”
坂垣近助,人送外号“东瀛小诸葛”,是位人精中的人精。他的语气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谦卑和诚恳,以至于向来热爱演戏“扮猪吃老虎”的沈夜北自己,都有了种深深的、“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坂垣桑,沈先生,时间宝贵,咱们就不要打机锋了吧。”最后居然是李云起打破了僵局。他笑着一边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佬”倒茶,一边打着圆场:“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话直说,问题解决的会更快些。”
这句话之后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半晌。
“沈将军。”坂垣近助率先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他缓缓抬起头来,黝黑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毒蛇似的阴狠:“我们不会入侵华夏联邦。但对朝鲜,帝国也绝不会让步。”
图穷匕见,倒是痛快!
“先不急。”
熟料,听了这话的沈夜北居然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意思。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将凉了的茶喝完,旋即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表情甚是平和:“其实对某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
然后,在其余两人情不自禁的好奇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开了尊口:
“——绝不侵华这个决定,究竟是谁做的?”
“……”
坂垣近助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非常不自然。他随即反应过来,再度眯起眼睛:“阁下何意?”
沈夜北于是从善如流的答非所问。他也学着坂垣近助的模样眯起眼睛,吐出两个差点把坂垣近助当场吓尿的字:
“核弹。”
——————————
那天,东瀛帝国二把手和华夏帝国二把手究竟谈了什么,正史中没有任何记载。
沈夜北从东瀛小酒馆走出来时,天色已晚。秦兵就在飞鸢前站定,似乎一直在等他。
待飞鸢起飞,秦兵才问出了她一直以来想问的那个“终极问题”:“坂垣近助,是不是也来自未来?”
“是。”
至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正因为看到了东瀛因为法/西/斯下疯狂对外扩张所带来的后果,即“昭和变招核”,坂垣近助才会玩儿了命地阻止东瀛侵华的脚步。可想而知,在当今时代狂热渴望战争和侵略的东瀛民间,他要为此承受多大压力!
“你觉得,”秦兵谨慎地措辞:“坂垣近助能拦住东瀛人侵略华夏的终极野心么?”
“不清楚。”沈夜北回答得很快,也很心不在焉。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表情也比这次会面之前更为凝重。于是秦兵继续放缓语气,极为小心谨慎地追问:“所以,坂垣近助还说了什么?”
坂垣近助还说了什么?
半个小时前,三人都喝了点儿清酒。清酒后劲儿十足,酒量不好的沈夜北醉的最快,酒量不错的坂垣近助于是也趁机装疯卖傻,开了话匣子:
“沈将军呐。”他近乎语重心长且慈悲为怀地叹了口气,完全不像东瀛人地抬手拍了拍沈夜北的肩头,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我来自未来,但你不是。即便你知道后世“核弹”的存在,但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你就是历史本身。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沈夜北也似真非真地回了句:“你我本来就不一样,首相阁下。”
——你很现实,我却是个披着现实主义皮的理想主义者。你基于现实主义考量强行终止了东瀛的扩/张野心,这很好,但也注定你无法理解我,更无从揣测我的真实意图。
“所以,沈先生。”坂垣近助的脸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了,哥俩好得近乎暧昧:“就算东瀛帝国输了,你们华夏,也终将陷入永生永世、无限轮回的贫困和愚昧之中。你们——永远翻不了身!”
他说出这句没头没尾、近乎侮辱性质的谶语之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李云起那张白净的脸上随之泛起一丝近乎冷漠的微笑来。沈夜北丝毫不为所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呢?”
“没有然后。”
东瀛鬼子醉醺醺的,七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趟,哈哈大笑起来!
“问问你身边那位来自未来的‘智囊’——沈将军啊沈将军,你对你的祖国了解太少了,对你所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和文化根基也了解的太肤浅了!你们以前没有希望,现在没有希望,将来更不会有任何希望!听我一句劝,现在赶快走,离开你的国家!”
“——否则,你一定会,一定会,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伴随着近乎嚣张和凄厉的大笑,坂垣近助终于睡过去了。可本该醉的一塌糊涂的沈夜北,却在听到这一席近乎诅咒的“预言”后,醉意瞬间一扫而空。
那些噩梦……
那些栩栩如生的噩梦,会成真么?
“没说什么。”堪堪回到现实,他有些迷茫地随口糊弄了句。秦兵素来敏锐,但见沈夜北讳莫如深,她也不能强求,便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时近冬日,沈夜北的手也很冷。秦兵知道他不是体寒的体质,之所以手这么冷,恐怕和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分不开关系。
“……”
破天荒的,这次沈夜北没有挣开她。他只是用力地闭了闭眼,修长的眼尾逐渐泛起一丝妖媚到病态的殷红,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颤了颤,似乎正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秦兵知道他在压抑着什么。是恐惧。
她已经嗅到了他身上那浓郁到几乎具象化的恐惧气息。
“沈廷钧。”她听见自己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道:“别害怕,我在。”
沈夜北的手在她的掌心下握紧了,并且开始有了发抖的趋势。于是秦兵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尽管她的手很小,小到只有他手掌的一半:“沈廷钧,那个鬼子是不是对你说了关于未来的事?”
这次,沈夜北终于没有否认。然而他很快就挣开她的手,睁开那双幽深如井的眼,声音有些低哑:“秦兵。”
秦兵抬眼望向他。
“我之前给你的瑞士签证,还有几年有效期。”沈夜北别开眼不去看她,只是用一种冷漠而平静的声音说道:“过些天你的大洋国签证也会下来,届时记得去取。”
“?!”
秦兵一脸懵逼。她还没太理解沈夜北的逻辑,后者便毫不吝啬地给了她答案:
“抓紧时间,五年内移民吧。”
“廷钧?”秦兵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地望着他:“你还好吧?”
缓了缓神,沈夜北勉强打起精神,随口应了句:“没事。”
为什么是五年内?
——打倒旧军阀、帝国主义走狗沈夜北!
——铲除一切思想毒草!消灭一切旧势力!
被铁索贯穿的锁骨,被钉子穿透的手掌,无尽的、令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和羞辱,近乎全体国民对他疾言厉色、不共戴天式的“讨伐”。
……
因为,那宛若真实的噩梦里,他看到了自己那时的模样。不再年轻,但也不算太老——四十左右的年纪,距今,最多还有十年。
沈夜北从来都不是一个迷信“宿命论”的人。但几年前在京都遇刺那次,他就已提前梦到了自己即将遇刺的场景,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梦境全部应验了。
所以,如今东瀛首相那几乎等同于诅咒的预言,或许也终将无可避免。
耳边却听秦兵说道:“虽然不清楚坂垣近助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是廷钧,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倾阴阳纵横道之全力,帮你。”
顿了顿,她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或者实在不行,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去文明、发达的世界生活,好吗?”
沈夜北并没有表现出感动的情绪;甚至相反,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低低地笑了起来。在秦兵愈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止住笑声,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逃。”
秦:实在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一起润吧!
沈:好!
(全剧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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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枭雄煮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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