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盛名之下(一)

“高欢是个很能干的人,比你更具备执行力。而且他比你更了解、更擅长利用华族的民族劣根性,行事也更冷酷、残忍没有底线。所以夜北,你一定要尽快决断——擒贼先擒王,新党的事可以放放,先弄死他再说。”

秦兵也累得够呛。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戳人肺管子的话,好在沈夜北也不是个拘小节的,反而带了点笑模样:“嗯?怎么讲。”

“我有种预感,他会克你。”

——————————

就在两个月前,有次,秦兵在他冷着脸三下五除二“训”完一个办事不利的官员后,笑着跟他打趣:“你这,来自TJ人的压迫感也太强了吧?”

当时他问:“什么‘踢接人的压迫感’?”

这之后的半个小时,来自现代世界的秦兵不厌其烦地给他普及了下著名民科、变相星座学的MBTI理论。虽然此前也做过测试、还测出了个“INTJ”的结果,沈夜北依旧是一知半解的:

“胡扯。我什么时候‘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相当一本正经,于是喜剧效果超级加倍。秦兵忍俊不禁:“不‘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难不成你还‘方圆十里如沐春风’吗?”

“……”沈夜北难得哑口无言了一次。

他简单自我反省了一下,发现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便只得闭嘴。可虽然闭了嘴,秦兵还是成功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点不甚明显的“开心”。

还真是个骨子里没长大的中二少年啊。Fe(外倾情感)弱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吗?

“你很像从前的我。”

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本以为沈夜北不会听见,可后者耳朵却很灵地动了动:“很正常,毕竟你是我的‘作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吓得秦兵险些尖叫出声!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确信自己不是在做噩梦,这才一脸见了鬼似的看向他。不对,这里应该是自己的梦境啊,否则沈夜北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惊悚、超出这个世界设定框架的疯话?

“几年前火车上,你和许万章说过的。忘了?”

秦兵这才如梦方醒。她不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可你不是……啊。”

沈夜北居然也笑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她苍白的辩解,而是自说自话地询问道:“你的小说里,老柳的结局是好的吗?”

秦兵沉默良久,才声音干涩地开了尊口:“他,他的结局是好的。”

“那么华夏联邦呢?”

“……也是好的。”

大家结局都是好的。除了你。

——可这么残忍的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她万没想到的是,沈夜北接下来说了四个字。他也只说了四个字:

“那就够了。”

——————————

回到现在。

“为什么?”

沈夜北反问。没等秦兵说一个字,他又半开玩笑似的接了句:“他是EXTP吗?”

EXTP、ISTJ专克INTJ——这句话还是秦兵告诉他的。虽然听起来像是迷信,可刘邦(ESTP)死了都能(靠老婆)把韩信(INTJ)一波带走、和朱元璋(ISTJ)愣是把刘伯温(INTJ)活活逼死、司马懿(ISTJ)到底比“食少事烦,岂能久乎”的诸葛亮(INTJ)善始善终——这些真实的历史,似乎都印证了秦兵的说法。

沈夜北当时也开玩笑似的反驳,说难道古人也做过MBTI测试?秦兵的回答则是,抑郁症这个病症被人发现之前,BYD根本没人得抑郁是吧?

……所以说,两个INTJ在一块儿要是一直不抬杠往死里怼对方,那才是见了鬼了。那天之后,沈夜北唯一的收货就是——

秦兵,她居然会说脏话。

“沈夜北!”秦兵难得哭笑不得了一次:“我说正事呢。”

连名带姓的叫他,还是最近才开始的。沈夜北莞尔:“你说高欢克我,依据就是你的直觉?”

“我的直觉不会错的。”秦兵稍稍收敛了方才的放肆,逐渐变回了她“谦和有礼”的“女智囊”:“你自己难道还没察觉出来么?”

“如果我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沈夜北左手很随意地把眼镜摘下来——他现在眼睛又干又涉,睫毛有时又总扫着镜片,实在难受得很:“你会信么?”

秦兵不答反问:“所以你早就有计划了?”

“什么计划。”

“……”

“说说他们怎么一步步发展壮大、站稳脚跟的。”

——————————

一个半月前。京都城的沈夜北周旋于联邦中央官场、各势力间之际,秦兵则独自来到陕州与甘州边境的一个村落里。

算到今日,她已经徒步走了几十公里了,已然累到想原地去世的地步。当地村民见她是个外乡人,没吃没喝怪可怜的,便同意好心收留她吃顿饭,好歹填饱肚子再走。

“哎呦,娃子,你从哪里来啊?”窑洞里,饭桌前,坐在小矮桌对面的老农许老汉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笑呵呵地问。他对面的秦兵,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倒不是她真饿成了这样,这只是“化形术”的效果。要知道,在“许家沟”这样的穷乡僻壤,任何流浪的育龄女性都会被娶不到老婆们的穷光棍儿生吞活剥。所以,还是做男人更安全些。

“我从东北边境来的。”

秦兵沙哑着嗓子开口。她毕竟不是南方人,口音上做不了假,便只能随便编个谎了。许老汉倒是热情:“东北?那可老远了。那儿是遭灾了吗,咋个就跑俺们这沟沟里啦。”

秦兵只笑笑,不说话。说多错多,她索性就扮作哑巴,万无一失。

许老汉是许家沟世世代代土生土长的村民,家里婆娘早就没了,三个儿子又都穷得讨不到老婆,地又被乡绅地/主给低价兼并了去,如今就靠着给人当佃户勉强糊口。东南沿海的繁花似锦、京都城的恢弘壮美,都跟他这样最底层的老百姓毫无关系。

底层人,占整个联邦百分之七十的最底层人,光是要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吃过饭,秦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口袋,发现只剩下一块大洋。她便将这一块大洋塞到许老汉手里,温声:“老人家,感谢你救命之恩,钱少了点儿您先凑合着,来日有机会再好好报答您……”

“唉,哎呦!”面对一元“巨款”,许老汉两只浑浊的老眼险些冒激光。他一脸想立刻把钱揣进兜儿里的急迫,可手上却不情不愿地推拒着:“这,这不成!俺又不是为了图报答才救你的,俺——”

“您就收着吧,本来就只有一块。”秦兵帮他收好钱,没给他再“欲迎还拒”的发挥余地。老汉讪讪:“这,这足够俺一家吃好几天大米白面嘞……”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许老汉,这之后就愈发热情地带她在村四周逛了逛。

许家沟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人口约莫两千五百来人,几乎都是世代务农的农民;这在整个华夏北方,也是相当常见且具有代表性的村落了。秦兵安静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有哨兵站岗的“营地”上:

说是“营地”,其实十分简陋,里面也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破烂窑洞。秦兵刚再想往里看,就见几个穿着窝窝囊囊墨绿色制服的男子向她走来。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老汉就像见了鬼似的赶忙一把捞起她胳膊:“别看啦!快走!”

怎么了这是?

秦兵有些莫名。她知道那里头就是新党“野军”在这里的“基地”,但根据情报,野军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深受当地百姓爱戴——怎么这许老汉像见了鬼似的?

“唉……”

等走出半里地远,许老汉才稍稍喘了口气,然后才敢说话:“你这娃娃,胆子忒大!不知道那儿是野军长官住的地方吗?”

“……”

秦兵沉默半晌。她还真不知道这事。

难怪。

“大爷,我有点好奇。”她循循善诱:“不都说野军特别好、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还给老百姓均分田地吗?”

向来絮絮叨叨的许老汉,这次罕见沉默了。

“屁嘞……”

他讷讷骂了句,随即后怕地闭了嘴。于是十几分钟后,秦兵跟着许老汉来到村头西瓜地,在一群大爷大妈间坐了下来。

再之后,她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哎呀。”大妈A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一脸八卦:“知道不?前阵儿俺背着大孙子从城里头回来,正巧碰见一队野军……”

大妈B一脸不屑:“这有啥新奇的?”

大妈A:“还没说到精彩地儿呢!”她兴奋得简直要眉飞色舞了:“野军身后跟着一群骡子马呀什么的。知道扛着啥不?”

“哎呀你磨蹭什么啊!”“就是就是,少卖关子嘛。”……

大妈A在吃瓜群众的万众瞩目中,拖着长调子:“——大洋!”

她甚至夸张地用手大力比划了下,眯起眼睛:“不是一摞,不是一箱子,而是几麻袋……几麻袋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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