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螳螂捕蝉

大楚历291年春,荆州。

襄城,郊外。

两个粗衣短打的年轻男子正神色紧张地蹲伏在茂密草丛之中,目光落在山下不远处的车队。那里,十几个山民模样的人正押运着一批“货物”,一个个神情竟似比他二人还要紧张,仿佛马车中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头儿……那个,那个,”年纪更小一点的那个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他们人,人,人有点儿多啊……”

“我不瞎。”

回话之人年纪稍长,可看上去也绝没超过二十岁。此刻他半跪在地,苍白着一张异常深邃俊美的脸,浓长睫羽下灰眸精光一闪:“噤声,盯着。”

他们在这处盯梢已有十几天了。秦放,也就是年纪较小的那个,实在是想不通:不过就是区区一介小捕头,在这荒唐世道里混口大锅饭吃吃也就罢了,这“沈头儿”居然如此不识时务,竟主动揽下这么个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真是吃饱了没事儿——撑的。

秦放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听县衙里的老人讲,沈头儿本名沈夜北,乃是西北人士,据说是个在十六岁就中举的“奇才”。按大楚的规矩,举人哪怕是没再接着考进士也至少能捞个县太爷当当,结果不知什么原因——许是因着这年头儿举子太多、县令的位子不够了罢,总而言之,最后他就只做了个小小的捕快。就算两三年后晋升了捕头,可终究也只是一介小吏,仅此而已。

沈夜北平时待人还算厚道,同侪们谁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也都不吝施以援手,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对他印象也都很好。他年纪虽轻,但行事稳重有条理,县太爷周大人对他也是相当器重——当然了,这“器重”也是十分有限的,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没混出个人五人六来。秦放心想,这次他如此积极地主动请缨要揽下“探查匪情”这苦差事,估计是急着要出人头地,实在等不及了吧?

山脚下,车队忽然停了下来。伪装成山民的马匪们警惕地四下散开,马匪头子手搭凉棚向山上望去,视线正正巧巧与手执单孔望远镜的沈夜北对上了——

沈夜北镇定自若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果然,那马匪头子实际上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存在,而是象征性地扫视了一圈儿头顶情形,确认安全之后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就地安顿了下来。秦放在一旁闲闲开口:“头儿,他们那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鬼知道?大概是大白菜吧。”

沈夜北漫不经心地讲了句冷笑话,继续将目光聚焦在车队中央的“货物”上面。他的目光是如此热忱,仿佛那里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他自己的锦绣前程。

——不错,锦绣前程。在大楚,像他们这样没品级又没靠山后门的“小吏”想往上爬,除了不停地破案、完成好似永远完不成的绩效考核破案指标之外,还要擅长溜须拍马、做上司的一条好狗。可惜,沈夜北什么都会,就是永远学不会趴在地上当狗,是以即便业务水平出众,也始终没混出头来。

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的“匪”据说与自西洋而来的反叛组织有所勾结,朝廷对其也是前所未有的重视。也就是说,谁能将这伙马匪一网打尽,便意味着谁升官发财、前程似锦,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沈夜北从一开始就在等,等着一个变数。现在,变数终于出现了。

一名身着藏蓝色长衫的短发青年从南边山脚下徒步走了上来。此人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甚是端正秀气,举手投足却颇为拘谨,声音也是轻轻弱弱的:“那个,请问……是张老板吗?”

“严先生,”马匪头子张千山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枪,斜着眼打量了他一番,吊儿郎当道:“来的很及时嘛!”

青年腼腆地抿了抿嘴,没应声。张千山咂咂嘴,讪笑:“就你一个人来?胆子可真不小。知道老子身后是什么吗?暹罗进口的新型火铳!来,严先生,你过来验验货!”

青年懵懵懂懂地“哦”了声,迈着步子听话地跟了过来,紧张到走路同手同脚的地步。张千山抬起右手,拦住他的去路:“慢着。验货之前多问一句,你的钱呢?”

空气瞬间凝固。青年羞涩地抿了抿嘴,语气轻柔却斩钉截铁:“先验货,再付款——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话音未落,冰冷的枪口已顶在了他眉心正中。张千山歪着脖子冲他狞笑了一下:“怎么,你们想耍赖?”

与此同时,山上的沈夜北一把扯过秦放的脖领子,声音压得极低地下了命令:“回衙门叫人,收网!”

“那沈头儿你怎么办呐?万一……”秦放立刻表现出了超出他智商范围的忧心忡忡。沈夜北冷漠且随意地打发他道:“你不用管,快去。”

山下,长衫青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他那副老实巴交的笑容:“可是,先验货后付款,这才是交易规矩。”

张千山作势要扣动扳机,立起眼睛恐吓道:“啊?跟老子讲规矩?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青年动作缓慢地退了半步,摊开手,怂怂地反驳:“钱不在我手里,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的呀。”

他继续弱弱地说了下去:“张先生,你再仔细想想,组织可能只派我一个人来吗?我不过就是个循声探路的哨子罢了。各位若想黑吃黑,那可真是……两败俱伤都算好下场了。”

他用最怂的语气说出了最硬气的话,马匪们面面相觑。张千山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忽然笑了:“啊,这样吗?行吧,你们的人在哪儿?就算不见着银子,装银子的箱子总该能见着吧。”

“还是那句话,”青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先验货,这是前提。”

匪首张千山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一见寻常方法恐吓不住对方,便索性一怂到底、痛痛快快地与长衫青年谈起生意来。沈夜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脚下的动向,心里计算着一来一回的时间——估摸着,秦放那小子也该回来了。

三里之外,襄城县衙。

“你好,你好?”县令周史正对着笼子里的鹦鹉说话,奈何这蠢物不懂人言,半天没个回应。正心烦着,师爷王粲推门而入,一见他跟鹦鹉挤眉弄眼的蠢样儿就乐了:“呦,周大人怎的跟个畜生置气?完全没必要嘛。”

“常大人他老人家就好这口儿,王师爷,不然你以为本官为什么在这扁毛畜生身上浪费时间。”周史随便地应付了句,继续低头逗弄鹦鹉:“师爷有事?”

“没什么正事儿,就是小秦回报说要县里派人,给沈夜北那小子解困。”

“哈?”周史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啊?沈夜北?”

他极为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出来:“不过是个蛮夷贱种,算什么东西!以为考过举子就了不得啦?我呸!还他妈派人?我给他派个蛋!”

一通没头没尾的发泄过后,周大人又恢复了从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老神在在地吩咐道:“这事儿跟咱没关系!那小子爱死爱活的,便由他去吧。”

“诺。”王粲谄媚地拱手作揖,退出门去。秦放就在县衙大堂里等着,此时已急得直跳脚,见他出来忙兔子似的蹦了过去:“王大人!”

王粲用鼻孔俯视着他,谩声道:“周大人知晓了。不过今日府中事务繁多,抽不出人手来,你便这样同沈捕头说罢!”

眼见着山下两方就要谈成了,秦放那兔崽子却始终没回来。沈夜北心底愈发急躁不安,也知事情进展必然不顺——县衙那些老爷们向来看他不起,加上这世道里人人皆只知自保、毫无公心,若派人手支援还需向上级层层请示备案,谁都不想担责任,所以更不可能遂他的意。

可笑,直到现在他竟还对这朝廷抱有希望……

张千山那边已经谈妥,马匪们将箱子打开,里面的家伙什就露了出来。沈夜北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大洋国最新生产的火铳——

“沙漠之狼!”饶是沉着如沈夜北,此时也忍不住兴奋地低呼出声。

沙漠之狼乃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热兵器,寻常便是一两支也难得见,现在竟足有一大箱子,这真是太奇怪了——不,不能说是奇怪,而是“诡异”才对。

这帮子马匪从哪儿弄来的进货渠道?

他来不及再多思考,山腰那边的林子里就钻出来二三十个粗布短打的青壮年男子。这些人个个精壮剽悍,手执利器……

沈夜北的心忽然一动,计上心头。

“沈头儿……咳咳!”秦放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回来,见面二话不说扔给他一套黑傀儡战甲:“救兵没搬来,对……对不住。”

“好兄弟,”一见到黑傀儡,沈夜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谢了!”

张千山正准备卸货,就听左侧山顶传来一阵重物坠落的闷响。抬头一看,只见五六块巨石挟着冲天的尘土气势汹汹直往下滚来!恰巧这时山腰丛林里的革*ming党成员也走了过来,两方面面相觑几秒过后,张千山率先勃然大怒:“好啊!想黑吃黑的原来是你们!”

“误会误会!”长衫青年惊得冷汗珠串般滚落,连连摆手解释:“真不是我们干的!”

很可惜,太晚了。神经有如女人般纤细的张千山一声唿哨,马匪们当即抄起家伙冲了上去——革*ming党们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砍倒数人,场面转瞬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

双方友好互殴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真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也正在此时,一样黑漆漆的人形物体从天而降,下一刻,人头伴随着腥臭鲜血冲天而起——

那是张千山的人头。

而割断他人头的,则是一把蒸汽腾腾的“气刃”。手执气刃者身形高大,全身包裹在漆黑战甲之中,唯有头部露在外面,冠巾下容颜俊美如天神下凡,只可惜偏生了双灰绿妖异的眼、长了张苍白如雪的脸,整个人气质也随之一转,成了个邪气森森的鬼美人。

“黑傀儡……是黑傀儡。”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的装束:“不好,官府的人到了!”

如今朝廷法度森严,唯有官家才有权使用黑傀儡。每一样黑傀儡都有它独一无二的标志,在中央朝廷“天机处”登记在册,责任具体到个人头上,所以在场之人方能立刻反应过来沈夜北的真实身份。

眼见头领已死,其余喽啰们断没有再战之欲,当下作鸟兽散;而革*命党剩余几人则警惕地死死盯着沈夜北手里的气刃,本能地将长衫青年护在身后,一言不发。

沈夜北掂了掂指间利器,莞尔一笑:“各位是束手就擒,还是先与在下切磋切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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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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