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非鱼怎知鱼之乐

“是不是贺恭对你说了什么?”嵇元半跪在江黛青跟前,问她。

江黛青的情绪稍作发泄后,显然稳定了许多。

“他问我,若我的家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做何感想。”江黛青几番哽咽,才勉强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做了些什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我现在这副样子,倘若他日泉下与祖父相见,他还认得出来我吗?他若知道我......”

泪下不止。江黛青痛哭道:“他一定不会为我感到骄傲......”会以她为耻。

“不会的!”嵇元如鲠在喉,难以开口。他感同身受。这些年来,他沉沦过,堕落过,叛逆过,也抗争过。很难想象,先皇、先皇后若知道,他们身后,嵇兴、嵇元、嵇丰乃至献国,走到了而今这般田地,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嵇元看着眼前江黛青,她出身、经历、性情,落在先皇、先皇后眼里,会是个好媳妇吗?不!唯有这一点,嵇元坚信。他们绝不会夺他所爱。只是,若他们一直还在,他可能,也不会与江黛青相遇,更不会与她相爱。两个世界,两重宇宙。

“黛青!”嵇元终于有了说辞:“我们走过的路,是艰难,是平缓,爱我们的人,都始终在用他们给我们的爱来支持、陪伴。每个选择,无论是对是错,都是带着彼此的思念做出的抉择。不需要后悔,也不需要质疑。他们会理解我们每一个苦衷......”

泪水从江黛青的杏眼里涌出,顺着她两颊滴落。她不敢去想祖父会对自己如何评价。但她确确实实从嵇元的话里听出了天涯同沦落。摸着他坚毅的下颌,缱绻低唤:“君善......”

“有你在,无论多苦,我都可以坚持下去......”

“要你同我一起沐风栉雨,委屈你了......”

“我是说,人生......”

嵇元望着缓缓摇头的江黛青,险些没有领会出她的意思。待他反应过来,便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她不是一只待翔的飞燕。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天空,让她惧怯。她是要个牢笼,要个牵绳的金丝雀。她是个游荡的孤魂,所渴求的不过是个荒冢。嵇元与她,甘同穴卧。

嵇元告诉江黛青,贺恭向皇帝告了几天假,打算带梅言南下。有多远走多远。事与愿违,他们没能走成,便要在王府中多住几日。

晚间用膳,少了梅言,就剩下嵇元和风荇相伴。江黛青情绪不好,吃得更见少。饭后风荇邀她:“走走?”她本不想动弹,但怕嵇元担心,只好跟着他出来。

风荇耳力,当日言语,他大约都听见了。所以来得才那样快。江黛青想明白了此节,更不愿意听他提及。

风荇安安静静地陪她走了一圈,快到乐辉院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拉住她说:“别瞎想。”

江黛青笑得勉强:“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很嫌弃我了。”

“我说过,那不是嫌弃!”风荇不耐烦地道。

“嗯。”

看江黛青还是郁郁寡欢,风荇劝道:“所谓家人,是能接受你的所有面目的,只要你快乐。”

“我听到你的那些旧事,会愤怒,会懊悔,会哀怜。但没想过要让你改变。你变得冰冷,变得坚硬,变得多疑,是为了生存。你现在的样子,是经历留在你身上的痕迹。虽非本性,却也是你的一部分。爱你的人,只会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不会为了你是不是活成了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而或悲或喜。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江黛青迟缓地点头,幅度很大:“是。你说得很是。”她含着泪,带着笑,说风荇三观很正。他却鼻嗤道:“你那些大道理,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江黛青抱住他,低低叹道:“你是个好哥哥来的。”

风荇知道,他的话,江黛青是听进去了的。他抚着她秀发,稍作安慰。所用柔情,自己都意识不到二十余年间,不曾一现。

初四的时候,梅言来了清净处,却是一个人。

嵇元唤道:“意远?”

梅言竟然同他玩笑起来:“我以前不觉得,你居然也会让我感到痛苦!”

见嵇元怔住,他解释道:“忘魂丹的药效,可以抹除所有关于忧郁痛苦的记忆。只留下欢喜的。我与师父山中岁月,虽然平淡,却很欢喜满足。他在赌。”看向江黛青,他带着淡淡的欢喜道:“赌黛青给我的苦,大过了乐。”

“他赌输了。”

梅言对江黛青道:“我欠你一个道歉。”他说:“师父不知道你的那些过往。他说了些伤害你的话。抱歉。”

江黛青摇摇头:“不知者不怪。我没事的。”

“你也欠我一个道歉。”梅言说得哀伤:“你答应过我什么?”

江黛青心虚地低下了头。

梅言不是不知道她是怕自己再受到伤害。但他不想理解和忍受。

“你是个骗子。”

江黛青一脸内疚,叫嵇元不忍:“意远......”

风荇皱着眉疑道:“你逼她做什么?”

“我就是要逼她。”梅言抬起江黛青的脸,叫她直视自己多情的眉眼:“你知道我清醒之后,有多痛苦吗?如果我当真如师父所愿,离开了你身边。你知道我后半生会活在怎样的懊恼和悔恨之中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欺骗了我。欺骗了一个真心爱着你的人。你将他的心剜出来,恣意凌迟,还口口声声称,痛到极致,就再不会痛了。”

江黛青头皮发麻,汗毛倒竖,那张梅言爱而不得的秀脸血色褪尽。

“自欺欺人!”

江黛青捂住心口,颇难承受,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阵阵作呕。

“差不多得了!”风荇出言喝阻,却在看到梅言微红的荔枝眼时,感到了语滞。

“抱歉!我很......抱歉!”江黛青泪眼婆娑,恍恍惚惚地给梅言道歉。

“我不想听这个。”梅言抓住她一只手,将她带到身前:“我要你承诺我,类似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

愧无面目相对,江黛青扭开脸,频频点头。梅言强行捧起她脸颊,吻在她额头,贪恋许久。叫她的负罪感也随着他的情绪缓缓沉淀。

华莲适时打断:“传膳吧?”江黛青回过神儿,问梅言:“你师父呢?”

“他不敢来。”梅言笑道。

“什么?”江黛青怀疑自己幻听了。

“师父仁慈!”梅言笑得颇为讽刺:“他对你有些成见。我将你的前尘旧事,花了些功夫讲与他听。他听过了自然悔之无及。无颜面对。”

“你......”江黛青瞥他一眼,却最终没能说些什么。

膳后,梅言对江黛青和嵇元说:“方才的说话,有一半是玩笑。我今日要和黛青说话,所以独自前来。来日我就会与师父一起过来用膳了。”他又补充道:“不过也就是一天。师父初六就要回宫去了。”

他走后,江黛青心有余悸地问嵇元:“哪一半是玩笑?”

嵇元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江黛青也是感慨:“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怕他了。他好生厉害!”

“意远的可怕,在于他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并进攻你的弱点,瓦解你的信念。叫你遵从他的意愿行事。在他面前,袒如刀下鱼,危如俎上肉。”

嵇元心惊胆寒的样子,惹得江黛青失笑。她逗他道:“堂堂祾王殿下......”

笑意浮上嵇元的俊脸,他满不在乎江黛青的笑话,反倒似是受用她的称谓:“再唤声来我听......”

“祾、王、殿、下......”

江黛青将声音放得极轻,呼出的气,喷在嵇元耳畔,叫他心痒难耐。

拢雪抱霜缠绵在榻。嵇元靠近江黛青,将自己双唇与她的轻点。粗重的呼吸打开了娇软的唇瓣,吐息在二人毫厘的距离间流转。共用一口气,性命相吊的感觉,叫江黛青耽溺。而嵇元,则贪恋着她迷离的神情。在她颦眉敛目,发出轻声喟叹的那一刻,深入檀口,探囊取物。

双鸳鸯情陷相思网,挣不出世道沧桑。金兽香,花烛亮。隔绝冷暖芙蓉帐。银碳凉,更漏长。无分彼此安乐堂。

初五一大早,华莲就忙忙叨叨的,惹得江黛青好奇起来:“你在弄些什么?”

“奴婢啊!给王妃拆拆旧衣!”

“拆它做什么?”江黛青手持书卷,坐在明窗下,边看边说:“要依我说,不如送去恩泽园。我们的衣服虽不如百姓的耐寒,到底是完完整整的。一年到头做的衣服,许多都来不及上身,穿两次就收起来也太浪费了。”

“王妃不知道。奴婢的家乡有‘拆小人’的习俗。在破五这天,拆些旧衣,可以赶走霉运。保佑来年顺顺遂遂!”

正说着,就见梅言带着两件旧衣而来。华莲起身接了过去,两人一句话都不消交接,无以复加的自然。

“在看什么?”梅言和嵇元点头示意过,便坐在江黛青身边,看她手中书卷。却是自己的那卷异类说。年前奔忙,她一直不及翻看。看她盯着自己笑,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江黛青看向华莲,问梅言:“你是在叫阿莲替你拆衣吗?”

“是。”梅言答道:“我和师父的旧衣,我捡了两件分付与她。”

“她是我的使婢!”江黛青言外有意。

“但是她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姑娘。”梅言笑道:“怎么?吃醋了?”

“是啊!”江黛青笑答:“吃阿莲的醋!”

梅言有些无奈:“你呀!你觉得是在玩笑,可知我能否承受?”

江黛青这才意识到,无意间撩动了梅言的心弦,露出些窘迫的意思。

“黛青。”梅言静静看着她道:“你不通女红,拆衣总该会吧?”他带些希冀,问道:“不然,你帮我拆一拆?”

“不会。”江黛青低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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