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染白了室内清冷的空气。药炉在榻边的小几上咕嘟作响，散发出苦涩而安神的草木气息。
覃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专注地看着砂锅里翻滚的药汁。他的动作早已不复战场上的大开大阖，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滤药渣时，手腕稳得像托着千斤重担；将药汤倾入瓷碗，连一丝涟漪都不愿惊起。
榻上，林清靠着软枕，面容清癯，昔日灵动的眉眼被岁月和病痛磨去了不少光彩，唯有一双眼眸，依旧清澈地望着他。
“不过是场风寒，看你如临大敌的。”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笑意。
覃深不答，只是端起药碗，用汤匙轻轻搅动，又俯身，仔细地吹温。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顺从地张口咽下，眉头因苦涩而微蹙。
“苦。”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病人的依赖。
他顿了顿，放下药碗，从身旁的蜜饯罐子里拈起一颗糖渍梅子，递到她嘴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演练过千百遍。
林清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张口含住了梅子。甜意驱散了舌根的苦，也悄然润湿了她的眼角。
“想不到杀伐决断的覃将军，也有如此细致的时候。”她打趣道，想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温情。
覃深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她眼里。那目光里没有平日的威严冷硬，只有一片近乎脆弱的温柔，与深藏其下的、巨大的不安。
“莫要说这些。”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快些好起来……家里的药圃，还等着你回去打理。你画的秋千，我还没给你做好。”
林清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心中酸软成一片。她知道，他在害怕。这位能直面千军万马的将军，此刻却在与一场小小的风寒对峙时，流露出了最深切的恐惧。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榻边的手背上。那只手，曾经握惯了冰冷的剑柄，此刻却温顺地停留在她的掌心，微微颤抖。
“阿深，”她柔声唤他，像许多年前一样，“别怕。”
只是简单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覃深强撑的镇定。他猛地反手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
他没有哭，但那种无声的、巨大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已恢复了些许平静。他扶着她慢慢躺下，为她掖好被角。
“睡吧，我守着你。”他在榻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位最忠诚的哨兵，守护着他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城池。
林清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药力上涌，带来沉沉的睡意。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模糊地想：这一世，能与他这样相守到老，看着彼此鬓生华发，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只是……终究还是让他难过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渐渐有了暖意，静静地笼罩着这一室药香，以及那份萦绕在病榻旁、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与即将别离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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