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厂长

“谢知青,我家的梨子和李子熟了,我给你送点。”江月儿脸上仍然有些惊魂未定,她见谢则远开了门,才急忙恢复镇静。

农忙时,他们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人吃完晚饭再出门。她往常这时候也在家躺着,现在却有另一件事要她来完成——她希望谢则远能继续给她讲题。

谢则远很惊讶,他没想到江月儿竟然主动来找他!他的双手被江月儿塞进那袋果子,讷讷地看着她。

“谢知青,我还想问你题目,你就收下吧。”江月儿又推着那袋果子,要他紧紧抱住。接着才拿出写了几道题的信纸,“谢知青,你可以像上次那样写了给我看吗?”

“嗯,好。”谢则远接过信纸,回答道。

“谢谢知青,下回去河田我给你买书看。”江月儿知道他平时就是这副话少的模样,交待好就准备离开。

“江登峰老师托我以后去大队小学当代课老师。”谢则远一口气说出这段话,他思考了一下午这件事,决定答应。

“这是好事,恭喜你!”江月儿对他粲然一笑。

大队小学教书意味着谢则远也算是脱产了,学校会组织学生劳动来抵挡学费。他这个城里来的知青,也不用再被绑定在这片黄泥地上。

月亮逐渐发出亮堂堂的白光,黑洞洞的天上布满了星星,照亮整个山村。

江月儿不想在此处多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明天江家村就会出现闲言碎语。

“谢知青,我先回去啦。”

“好。”谢则远木木地回答着,看着她走了几步远,忽然想到他开门瞬间她那惊魂未定的表情,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凳子上,三步并两步走到她旁边。

“我送你上去。”

江月儿下来找他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她不擅长与外人打交道,也害怕漆黑的环境,这一条路没有路灯。

而现在他提出送她回家去,忐忑了一会儿,她看着周围虽然还算亮堂的环境,但是一切都昏昏沉沉,微风拂过,她打了个寒噤,因此没有选择拒绝。

两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地走在斜坡上,江月儿加快脚步拉开距离。整个山村已经被夜幕覆盖,马路却很亮,是一种被月亮光辉照耀的亮。

不多时,两棵梨树近在眼前,江月儿转身和谢则远打招呼:“谢知青,就到这吧,你回去休息吧。”

谢则远朝她点点头,没有立刻动作,江月儿只好先上了院坝,又跟他挥挥手,他才转身离开。

江月儿家的木门还没有上门闩,橙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电灯泡也还亮着,显然是特意为她留了门。门后有一根竹竿撑着,她伸手推动木门,又将手伸进去拿开竹竿。

还没跨进门槛,没想到杨瑛正坐在矮凳上等着她。

“找谁去了?”她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更没有要训斥她的意思,只用她那含笑的双眼看着江月儿。

江月儿知道她妈肯定晓得她刚刚干啥去了,她突然有些扭捏,看着杨瑛说:“妈,我没干嘛呀。”

“唉,我不懂你这个年纪吗?现在都流行婚姻自由,你现在多看看也是好事啊。我呢,就希望你找个对你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你还喜欢的。”她说完就陷入了回忆。

“妈,我真的只是去问个题目。”江月儿虚捂着耳朵,表示抗拒,她现在确实没有这些心思,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们呢?”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们躺床上去了。”她大有说一夜的架势,开始了话题,“妈十几岁的时候去过地区你知道吗?”

“我知道。”江月儿当然知道,杨瑛初中毕业没多久就被分配去地区的矿厂做工。

那可是国企,能做个普通工人也是很幸福的。她在县里上高中时,就听说有的同学父母在那个厂工作,他们在学校的打扮比村里去的要好得多。杨瑛也说过,那个矿的产量排世界第一。

至于她妈为什么现在在江家村,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听着杨瑛说到地区,她突然反应过来,她确实没有说过她什么放弃这个机会呀!

“妈,你怎么没在那里继续干呢?”

“我当年在那个厂里也是一枝花,厂长的儿子都看上我了,要跟我说媒。可是你阿婆不同意啊,一直催着我,要我回来和你爸结婚,他们那一代人就希望子女留在身边。”她的脸上有些无奈,“你说我当时要是留在城里,是不是要好一点,我虽然现在干农活少,可是我的手啊还是粗糙,城里人都烧煤炭,不用下地。我们烧柴,还要种地才有吃的。”

她伸出她的双手,那是一双蜡黄色、充满岁月痕迹的手,可还是能看出原本的形状很好,尖尖细细的,老一辈人说这样的手是“当官的手”。

“厂长的儿子?那时候你和他感情怎么样呢?”

“他追我啊,总是给我写信,约我出去玩。”

“阿婆为什么要你回来嫁给爸爸呢?你那时候怎么想的呢?”

“你爸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啊,在周围都是出了名的。你阿婆很欣赏他,他话少又肯干,最主要的是离家近。”她停顿了一会,又说:“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忘记那时候的心情了。”

一直以来,人们嫁女儿后,女儿的家被称为她的“娘家”,似乎不再是她们的家,但是他们仍然不会选择让女儿远嫁,其中的原由只有各自心中才清楚……

江月儿搬了个凳子坐下,靠在杨瑛身上,牵着她的手,安静地听着杨瑛的话。她以为她和爸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自愿结合,没想到其中还有一段曲折。

“我想给你们更好的未来,可是你爸这个没出息的,对着其他人蹦不出几个字,指望不上他给你们几个铺路。”杨瑛摸着女儿细嫩的双手,有些欣慰,她从来不让孩子们干重活,舍不得他们受一丁点委屈。

江月儿高中刚开学就想着退学,杨瑛没有阻拦,一是高中只上半天课,另外半天劳动;二是女儿真的舍不得离开家;三是高中毕业后也得回家待业。她不希望江月儿在学校干那些活路,也不想强迫女儿割断对家的牵挂,家永远是她的家。

她又平静地说:“你爷爷奶奶以前看不起我,你爸又刚去公社还没站稳脚跟。他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还有你小叔,他们三个趁你爸不在,往我煮饭的锅里扔垃圾。有一次我煎个鸡蛋,你爷爷竟然用洋铲铲出我那一锅的蛋。”

江月儿觉得有些滑稽,但是也不意外,有的亲人之间确实能做到如此令人生厌!她有记忆以来就不常见爷爷奶奶,每次见到,他们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他们更喜欢那位叔叔,而她那位叔叔最后也不知失踪。

“那爸爸知道吗?你有没有告诉爸爸。”

她的表情有些悔恨,怒道:“我告诉你爸爸,他不相信!我那时候也是糊涂,竟然想着一家人別伤了和气!”

杨瑛那时候刚嫁到江北家,也才19岁,江北比她小一岁。两人一起在江家村住了几个月,江北就被县里提去公社做干部了。

“爸爸怎么这样啊!”江月儿没想到爸爸竟然不信任妈妈。

“有一次,他回家来亲眼看见他爹妈和亲弟弟欺负我,他才信了!”

“爸爸还是更相信爷爷奶奶……”江月儿有些无语,为什么爸爸不坚定地相信妈妈,她觉得父母是世界上最应该互相信任的人,可是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儿女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父母。

“那之后,我想和他一起去公社,但是公社里的人有意见。你爸当时还想辞职,被我劝住了,好不容易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怎么能说辞就辞!于是我在家一个人对抗他们三个,你爸常常回来找看我。等我怀上你的时候,你爸就回来分了家,又向县里申请,将我也带去公社的宿舍住。”

“妈,你那时候没受伤吧!爸爸那时候就想过辞职了吗?”她希望妈妈不要因为那些人受了委屈,要是她在一定冲上去!

“能有什么事,他们欺负我又不敢打我,又嫉妒你爸因为我得了工作,不过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小事。是啊,他觉着自己也不适合工作,我看他是天生的干活路的命!”

江月儿对辞职两字很敏感,尤其是关于江北的,要是江北那时候就辞职了,他们一家人岂不是比梦里还要悲惨。

她这个月劝阻江北喝酒已经有些效果,她觉得一起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以后啊,能嫁个城里人就嫁,城里的亲戚至少表面不会干出你爷爷奶奶那种事。”她瞧着城里来的知青就不错,个个彬彬有礼,谈吐得当,有了对比,才知道城里的好。

杨瑛自从听女儿的“预言”之后,才悟出来一些人生道理,她又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能自己有出息,那就更好了。”

月儿既然说过她梦里考上大学了,说明她还是有心学习,等她再大点了,再去读个中专也不错。

她始终比江月儿多活四十年,在这座山村里见过不少风风雨雨,其中大多数都是鸡毛蒜皮、你争我抢的事,但这不就是社会的缩影吗?

农村的争抢是为了田土、水流,城里呢?她也不清楚,但是总比在灰扑扑的农村好。嫁的远近都没关系,只要对女儿有帮助那才是好的,她最希望女儿过得开心幸福。

江月儿在今晚听到她妈说的太多东西,妈妈被爷爷奶奶欺负过?妈妈竟然和厂长儿子有过缘分?爸爸以前也想过辞职?

她躺在床上消化着,以前她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杨瑛嫌她小,不愿意告诉她。如今长大了,一个个她从前不知道的秘密倒豆子似的向她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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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炮灰的觉醒
连载中湘湘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