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钱灵回到营房,没见到郝雯的踪影,她便端起水盆去池子边洗衣服。吴思趁四下无人,偷偷走过来告诉她,说郝雯被政治部的人叫走了。
“当时有其他人在场没?”钱灵心想,事情闹得越大对郝雯越不利。
吴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大家正准备午睡,一个脸熟的女军官进来喊走了郝雯。我从外面上厕所回来刚好听到一些,才知道是政治部的。”
“那就好。咱们只能先去教室上下午的理论课,一切都得等郝雯回来再说。”钱灵心不在焉的搓了把衣服,“政治部耳报神可真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吴思双手抱着胳膊,静静的看钱灵在水池边搓洗衣物。“这件事估计会影响之后分配连队,但愿别有什么处罚记入档案,不然过几年考军校都难。”
钱灵浸在冷水里的双手一滞,“你现在就想着考军校?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吴思苦笑着,“我入伍体检都是勉强通过的,训练头一天就当众晕倒,还没有运动天赋,只能想办法提升智力了。更何况我大你们好几岁,如果不提干几年后就得退役,回地方上也没有好的安置。更何况家里无权无势,一切打算都只能靠自己。”
这时候广播喇叭里响起了嘹亮的军歌,钱灵知道该是起床的时间了。她匆匆把浸着衣服的脸盆放回原位,拿出放在枕边的理论课教材,和吴思一起赶到教室里。下午的课依旧是卢靖朝主讲,为着郝雯的事情,她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等下课后找卢靖朝一探究竟。
等理论课结束,钱灵坐在位置上磨磨蹭蹭,几乎等所有人都走完,才慢慢来到讲台边,看到卢靖朝也在装模作样的翻找东西,不禁“扑哧”一笑,“卢老师在找什么?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找啊。”
卢靖朝直起身,拍了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逗她道:“我在找压缩饼干呢。”
“还是多为你的牙齿考虑吧。”一想到卢靖朝微笑时露出整齐雪白如编贝般的牙齿,钱灵用惋惜的口吻玩笑道。
卢靖朝抱起教案,向空荡荡的走廊望了一眼,“你是来向我打听郝雯的事吧。中午我回赵处办公室休息的时候看到她哭哭啼啼的跟在郑科长的身后,当时你们刘排长也在。”
钱灵手托腮,听着卢靖朝的描述,眼睛都不眨一下,“后来呢?”
“他们去了隔壁的小会议室,关上门,我就听不到什么了。只是出来上课的时候隐约听见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不过也不清楚究竟在吵什么。”卢靖朝领着钱灵往外走,“不过郑科长这个人挺严厉的。毕竟是老革命的女儿,办事情从来都一丝不苟。”
“那为什么还会吵起来?”钱灵寻思着郝雯是个典型的乖乖女,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事自然一声不吭,最多也不过回来之后和她掉几滴眼泪。难道是刘排长说了什么难堪的话?不对,事情发生的时候刘排长虽然十分震惊,却毫不犹豫的把郝雯压在身下,用抓起地上冒着烟的手榴弹用尽全力掷了出去。回来的路上面对战友们的非议,他也像平常一样板着脸维持秩序,甚至并没有多注意和其他女兵一起坐在卡车里的郝雯。
“里面一男一女吵得真凶。”卢靖朝笑了下,“我头一次见刘阎王和女的吵架,尤其是跟政治部里的姑娘,毕竟做久了文字工作,还是要讲个体面的。”
“那刘排长吵赢了没有?”钱灵只见过排长和赵处他们争执的模样,情绪激动时甚至一把脱掉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来。对着赵处这种从军多年的大老爷们当然还勉强说得过去,如果真对郑科这样,恐怕会被当做是耍流氓。
卢靖朝拍了钱灵一下,“想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吵架输赢?我只听见里面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下午还要给你们上理论课,自然没兴趣听壁角,系上鞋带就匆匆往这里赶。”
钱灵胸中愈发不安起来。自从和郝雯一路相伴着到了军营,她身边早就习惯了这个大方又爽朗的姑娘。在部队大家生活条件几乎没有差距,所有人都期待能有好的表现获得些精神上的荣誉。而郝雯一背上处分,一段时间内肯定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还涉及到之后的连队分配问题。
钱灵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郝雯背上处分,到时候会分到哪个连队?”
“那就看哪个连队要她了。”卢靖朝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我见过之前的分配表,在新兵连中表现不好的,自然是没办法留在军区,多半去了条件艰苦的基层。”
听到卢靖朝的回答,钱灵胸中仿佛塞满了湿漉漉的棉花,闷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卢靖朝背过身,指了指空旷无人的训练场,“其实很多时候分连队都要看运气,一个好的位置紧紧有才华和表现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都缺一不可?”
“那你会去哪里?”钱灵忍不住脱口而出。
卢靖朝背过身,一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怅惘。“之前本来赵处说我会留在机关,但目前政策变了,新兵全部都要去连队历练一番。他走之前还安慰我说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任何连队都需要写材料搞宣传的人,不愁得不到中用。可我总觉得自己是生不逢时,之前在学校想好好读书结果高考取消,又想学陶渊明下乡去找个山清水秀的村落过采菊东篱下的生活,却来到了纪律分明的部队里。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倒霉透顶的人?”
钱灵眨了眨眼,一时无话。她两辈子都秉承尽人事听天命的乐观精神,从不怨天尤人,只想着怎么努力改变近况,让自己生活的好一点。“可是那你为什么来部队呢?这次征兵是完全自愿报名,没有强制的。”
卢靖朝却答非所问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道路,有些人巴不得我能在部队与世隔绝的一待十多年,最好今后能死在战场上,用鲜血染红门口那块英烈之家的烫金牌匾。”
钱灵胸中不禁一惊,猛然抬头望向卢靖朝,冷冽肃杀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办法接话,忽然见卢靖朝咧嘴一笑,指了指远处已经亮着灯的机关大楼,说还要加班加点赶新闻稿,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等回到营房天几乎已经全黑,钱灵胡乱吃了几块白天剩下的鸡蛋糕,抱着腿坐在铺位上等着郝雯回来。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各自忙碌的女兵们不约而同涌向门口。钱灵忍不住汲着鞋往门外走去,却赫然看到一张白底黑字的通知赫然贴在门上。
郝雯被全连队通报批评了!钱灵脑海中一片空白,倒是身后的吴思捅了捅她,“走,咱们去水池,我记得你把脏衣服都放在了水池底下,现在不洗的话明早被记考勤分,女兵连都得跟着挨批。”
钱灵会意,点了点头,跟着吴思来到水池边。
吴思见钱灵还没缓过神来,打开水龙头兜起一捧凉水泼在她脸上,又弯下腰从架子底端出之前留下的脏衣服来。钱灵一声不响的伸手结果来,打了肥皂默默的搓洗着。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通报批评是最轻的处分,不用记入档案,只在内部口耳相传。”吴思打开自己那侧的水龙头,用嘈杂的水声遮掩说话声,“我之前还以为郝雯最少被记过,还得在广播里做检讨。对了,你知道什么人帮郝雯说过情吗?”
“我怎么知道。”钱灵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抹了把脸,“听说刘排长在政治部里和郑科吵了一架。”
没想到吴思竟然笑了起来,点头道,“这像是咱们排长做出的事情。”看着钱灵愕然的脸,吴思关上水龙头,拿过钱灵打满肥皂的外褂清洗着,“算了,看你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做示范吧。”
“我有点听不明白你说的话。”钱灵看着吴思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衣裳撇尽泡沫,“你对刘排长又了解多少?”
“都是去医务室换药的时候听卫生员讲起来的。”吴思把洗干净的褂子找了个衣架挂起来,“咱们排长之前在野战军里是个班长,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冲锋在前,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在边关剿匪的时候,有一次交锋整个班都被过我方三倍人数的匪徒围住,他孤注一掷抓了两把枪趁夜深让同志们突围,自己留在原地与敌人周旋断后。”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所有的设想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打破。”吴思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钱灵的眼睛,“突围的战士和外面包围的匪徒都被狂风刮起,找到时都被冻成了冰雕,倒是咱们排长勉强捡回一命,却只能在兰州安养,再也没法回到边境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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