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挨了两天一夜终于到了兰州,当走下火车的那一刹那,钱灵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腰酸背疼,连双腿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身旁的郝雯倒是十分兴奋,兴致勃勃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还说奶奶告诉她兰州的牛肉面最是有名,待会一定要好好尝尝。
可惜军区停在火车站外的大卡车打碎了郝雯这微不足道的念想。钱灵扶着栏杆,听着郝雯絮絮叨叨的抱怨,闻着汽油味一路颠簸着,腹内翻江倒海的难受。等到了军区大院,钱灵第一个冲下卡车,扑到路边的垃圾篓旁大吐特吐。好在一路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就只吐了些苦水。
郝雯跟在钱灵身后,扶着她的胳膊,急的几乎快哭出来。“要不要去报告领导,去军区医院找大夫?”
“别,我没事。”钱灵用力抓住郝雯,忍着面前天旋地转的景物,“就是普通的晕车,休息下就好了。别搞特殊化。”
就在郝雯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面熟的高大男孩从远处冲过来,揽住钱灵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着凉发烧就好。”又从包里取出军用水壶递到她嘴边,“来喝几口,让胃舒服一点。”
涓涓细流温柔的沁入唇齿,一股菊花的香甜气息冲散了喉中的酸涩。钱灵抬起头,正好与卢靖朝褐色的眼眸对视一番。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替她擦拭了嘴角,又从包里取出一粒话梅让她含在嘴里。
“是不是舒服了很多?”卢靖朝得意洋洋的笑着。
钱灵点点头,“你给我喝的什么?”
“菊花晶。”卢靖朝把随身的军用水壶交给郝雯,“兰州气候干燥,喝这个人会舒服些。”
这时候集合哨声想起,十几辆军车上的新兵都纷纷在大院中按征兵地列队。卢靖朝见钱灵状况好了些,转身就冲进了云市的队伍里。等钱灵迅速归队后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卢靖朝的手帕。她趁四周没人注意,匆匆把东西塞进裤兜,若无其事的和郝雯一起站好,报数。
这天军营举行了迎新晚宴,十多个大圆桌每个都有肉有菜,军区领导也在开席前做了一番简短至此,并通知饭后迅速集合,在大礼堂里还有正式会议。郝雯见到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忍不住左右开弓,把之前念叨半路的牛肉面忘到九霄云外。钱灵由于胃里还不太舒服,只能望肉兴叹,就着水壶里的菊花晶吃了几筷子素菜而已。
郝雯刚放下筷子,就被钱灵拉着卷进人流,接踵摩肩的往大礼堂去。钱灵一路东张西望,想把手帕和水壶还给卢靖朝,却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影里怎么也找不到他。
这晚大礼堂灯火通明,观众席每行阶梯上都安装着带扶手的靠背椅,上面鲜红的丝绒看的人心情鲜亮。钱灵犹豫了下,依照以前的经验,带着郝雯找了个中间偏后的座位坐下了。
“这位子不显眼,到时候如果困了可以躲着眯一会儿。”钱灵摸了摸带棉垫的椅背,“可比火车上那些硬邦邦的座椅舒服多了。”
郝雯舔舔嘴唇,打了个哈欠,“吃饱更困了。”
“你别慌睡,先帮我找找卢靖朝在哪儿。上次他说自己是云市人,也许跟老乡们坐在一起。”钱灵侧着身边打望边说,又不敢动作幅度过大引人注目。
“云市的?你找谁。”前边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个子新兵听到钱灵的话扭过头来,“我就来自云市。”
“卢靖朝,个子挺高,眉毛浓眼睛亮,脸长得俊秀。”郝雯凑上前对道,“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不过没见过,挺搞特殊化、娇生惯养的一个兵。”小战士的表情有些忿忿不平,“在出发集合的时候就被武装部长叫去坐小车,还帮他拿行李;上了列车晚上还跑到干部车厢去睡觉,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也被叫走,估计去干部们的包厢里开小灶去了。你俩找这种人干什么?”
“我也是帮别人打听的,没事儿,谢谢你。”钱灵抢在郝雯开口之前应付了过去。这时候礼堂的灯黑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上。雷鸣般的掌声中,中将军衔的军区大领导开口致辞。
钱灵机械的鼓掌,脑海中却思考着那个同样来自云市的战士方才所言。究竟是何等本事才能让地方上的武装部长帮着拿行李呢?在火车上能很随意的吃新鲜水果还分给别人,水壶里装着这个年代凭票都难买的菊花晶,手帕上还带着残存的薄荷清香。钱灵无声苦笑,自己还生怕拿了水壶他没用的,人家说不定还嫌军用水壶造型老土,落在她那儿不过是找个理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台上慷慨陈词的将军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钱灵心里存着事睡不着,索性把注意力投入到聚光灯下。上辈子她没在学校受过几年正规教育,记忆中坐在台下听领导讲话还是读小学的时候。将军首先讲了军委对于这次征兵的重视,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扎根西北,投入到国防建设中。同时希望大家不忘文化知识学习,有机会能考入军校深造,特别是上半年国产人造卫星成功发射,新时代的军除了英勇善战之外,还必须做到有文化、懂科技和善于学习。
好在将军的讲话并不长,之后政委等军区主要干部依次上台发言并表达了对新兵寄予的厚望。之后继续依照兵源地集合划分寝室和新兵连班级。钱灵困得迷迷糊糊,等这一切应付完回到营房已经深夜,她随便刷了个牙倒在铺上就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军号声就响起,昨日刚打过照面的排长拉开铁门冲进来,催促大家尽快穿好衣服去操场列队吃饭。钱灵拉起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郝雯,用冷水匆匆洗了把脸就冲到了操场上。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黄沙打在脸上让人觉得生疼,她后悔没有早几分钟起来,把李蕴临行前送给她的雅芳牌擦脸油厚厚涂抹一番。
嘹亮的军歌一响就是半小时,钱灵饥寒交迫的站着军姿,心里盘算着去往食堂的路线。等好不容易挨到解散吃饭,坐在了食堂里才发现摆在面前的只有玉米粥和馒头,另加一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老咸菜。
钱灵和郝雯都是南方人,只能在排长的督促下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开动。钱灵对散发着浓郁碱味的大馒头有些发憷,就多喝了几碗清的可以照见人影的玉米碴安慰自己。郝雯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咬着馒头,心里十分怀念昨晚那顿有肉有菜的大餐。
新兵连的训练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上午是体能训练,下午是军事基础和政治学习,晚上则是整理内务、各班级比拼拉练的时间。兰州地处沙漠边沿,早晚温差极大。上午出宿舍时还能哈出白气,等在炽烈的阳光下暴晒一两个小时,就很不得能**着身子找条河跳进去凉快凉快。
钱灵站在队伍里,只觉得脸颊发烫,头昏脑涨,眼前的军装和营房都笼罩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整个人仿佛被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一波又一波的耳鸣声袭来,让人膝盖直发软,恨不得立即瘫倒在地上。她只能咬着牙,在心里默念数数,苦苦支撑着。
“砰”的一声,钱灵左侧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儿吴思晕倒在地。排长走过来看了一眼,淡淡的让钱灵和郝雯过来把她搀到阴凉处休息。有带着红十字臂章的卫生员走过来替吴思量了体温,又从营房里端出用搪瓷茶缸乘着的三碗淡盐水来。
卫生员把一块儿湿毛巾搭在吴思额前,轻声道,“你们喝了水赶快回队伍去,不然排长又要发脾气了。”
钱灵坐在地上,松开被汗水湿透的领口,“不至于吧,他叫我俩送吴思过来,难道还能盯着?”
“你们刘排长的严厉是全军区有名的,外号鬼见愁,脾气上来了宁可关禁闭也要和连长吵个脸红脖子粗。”卫生员叹了口气,“从野战军下来带新兵,不知道是受过什么刺激,之前哪怕是男兵都被搞得苦不堪言。现在居然让这家伙带女兵,造孽啊。”
“女兵就一个排,怎么偏偏落在他手上,真是见了鬼。”郝雯小声嘟囔着。这是吴思慢慢醒了过来,捂着半边摔青的脸颊直喊疼,卫生员用同情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从医药箱里找出碘酒棉签,又去室内配了几小杯葡萄糖水过来。
钱灵知道这已经是作为卫生员能做的全部,诚恳的道谢之后就和郝雯归队了。果然,正带着队伍蹲马步的刘排长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脸色也越发铁青。
“站住,怎么去了这么久?”刘排长一声惊雷般的断喝,让在不远处训练的男兵都忍不住扭过头往这边望。“训练第一天就敢偷懒,以后还怎么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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