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暂时停歇,出门的人多了起来。
伊家老宅门口停着一台快要报废的小轿车,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乡亲们不知道什么叫报废,只知晓这年头能坐小轿车出行的人都是有本事的。像他们这样的有的人一辈子连自行车都没摸过呢。他们不敢离得太近,怕汽车咬人,就离得十几步的距离指指点点。
伊秋月和伊金俩人大包小包地往小轿车上抬行李,开车的人戴着不合时宜的墨镜,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望着四周。
伊金死命将后备箱关上,他跟伊秋月坐上车以后,带墨镜地男人迟迟没上车。
伊秋月顺着他的目光敏感地发现伊曼的身影,墨镜男没着急发动汽车,直直地望着伊曼的身影说:“鸡窝里居然住着一只金凤凰。”
伊秋月下意识反驳道:“什么金凤凰,就是我们家的使唤丫头。”
墨镜男嗤笑着说:“那你这么一位大小姐去美国,不带个使唤丫头?这么漂亮的丫头出了门可以赚大钱的,别怪我没跟你们说。”
“轮不到她去。”伊秋月忙说:“除了脸蛋她还有什么?路费可就给了我们俩的,当初你不是说,只能我俩去,不能中途换人。”
墨镜男从前面伸出手,伊金沉默地将一个满当当的信封递给他。
眼镜男低头看了眼信封,满意地说:“行吧,那咱们这就出发。上海的轮渡太紧俏,到时候可能从别的地方登船,另需要一笔船票钱,你们早点准备好。”
伊金不耐烦地说:“少废话,钱早就准备好了,赶紧走。”
伊曼站在人群外面,冷眼看着小轿车缓缓驶离。
住在伊家隔壁的王笈铃走上前,挽着伊曼的胳膊安慰道:“别伤心,黑暗已经来了,光明不会太远。他们走了,至少压迫你的人少了。”
王笈铃跟她娘一样,都很关心伊曼。
上次去芦苇荡实在太苦,她没去,其他时候经常跟伊曼一起干活。她比伊曼大一个月,过完年就二十。她在寡母关爱中长大,跟伊秋月比起来,更像是伊曼的姐姐。
伊曼哭笑不得地说:“铃姐,我一点不嫉妒他们。”
谁会嫉妒一个即将被抓捕的对象。
伊曼相信他们跑不远,南关岭到玉桥口开车过去顺利的话要五到六天的车程,够给刘书记和抓捕的人反应时间。
王笈铃拉着她,小声说:“难不成你真想老老实实在家伺候你的坏爸妈?我看你干脆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省的伺候他们。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可以让我娘偷偷帮你问问。”
王笈铃的娘,在村里是出名的热心肠,人缘很好。
伊曼一心一意只想弄封介绍信然后离开这里,走到天涯海角都不回头。嫁人是下下选。
“先不说这事。”她放开王笈铃的胳膊说:“我还是去一趟知青点,等我回来到你家去编笸箩。”
“还是想问下放的事?”王笈铃说:“那成,你快点回来。我娘早上做了大碴子粥,还给你留了一碗。”
如今粮食珍贵,伊曼感激地点点头说:“我去去就回。我爸妈要是回来找我——”
王笈铃笑着说:“就说你干活去了。”
“嗯。”伊曼快步往知青点去。今天是礼拜一,公社领导会下到知青点给知青们开会,伊曼可以跟他们打听打听。
伊曼从家门口的小路走出来,已经看不到那台小轿车。
池塘的冰面冻的硬实,穿过池塘,知青点就在大队部的后身,原先是南关岭小学。头两年小学废弃,成为知青们居住学习的地方。
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着“知识改变命运,知青点亮乡村”“报效祖国,献身农村,广阔天地,大展宏图”的知青口号。
十多位知青们齐刷刷地坐在操场中间的长椅上,挺直着上身听课。听完课,下午就是劳动时间。
原主曾在知青点帮忙做过大锅饭,伊曼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到公社领导。
“你说你想下放?”伊曼表明来意后,公社领导推了推眼镜,赞许地说:“你倒是比你家哥哥姐姐强,知道迎难而上,不做逃兵,不背叛人民。”
伊曼用真诚的小眼神望着这名姓苏的老干部,据说他是教师出身,前两年差点被打倒,遭过一场后,他比其他公社人员待人要宽厚、平和,没那么激进。对待成分高的分子,不会一杆子打死。
“我是真心要求自我进步,作为年轻人,不能老是原地踏步。在老家虽然好,但我心系远方,希望能用微薄之力,在祖国缺少人手的地方,为祖国的基础建设添砖加瓦。”
主要是离这破地方越远越好,别让伊大富他们找到。
“你的心意我能理解,看来这一年来的思想汇报没白做啊。”老苏同志欣慰地点点头,接着说:“可惜目前政策是按照原籍下放,你已经在老家,按照规定不能离开。”
伊曼垮着小脸说:“难道我真没有机会报效祖国吗?”
老苏同志笑了笑,温和地说:“我能理解你迫切的希望,其实还有种不成文的方法,但我并不建议。”
伊曼问:“是什么方法?”
老苏同志说:“投亲下放。如果你家户口本上有人在外地农村或偏远地区,你可以申请投亲,只要那边需要人手,一般都会批准。”
“这恐怕不成。”伊曼自己说:“我家户口本上的人全在南关岭,没有其他地方的户口。”
老苏同志提点伊曼说:“也未必非要血亲嘛。”他看着伊曼疑惑的小眼神,摇摇头说:“其实我不建议你因为想要下放而与人结为伴侣关系。”
伊曼头上的小灯一下亮了,对了,要是成为夫妻关系,那不就能投亲去!到时候想走多远都多远,想走几年走几年。
只是婚姻不是儿戏......
伊曼蹙眉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那她要怎么给自己找个身在远方的丈夫呢?
老苏同志见她脸上很为难,觉得这闺女是真不容易。最后临走前说了句:“还有个办法,我觉得不大行。就是单位关系借调,要是有背景厉害点的单位愿意要你,你可以凭工作证离开。”
原来还能这样?
这真是伊曼从没想过的突破口。
谢过老苏同志后,伊曼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
现在的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苏同志说的没错,这个办法对她来说不可行。她的成分摆在眼前,又没有熟人关系可以介绍好单位,凭单位关系外调出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难不成真的要靠嫁人离开这里?
老宅里,伊大富和郝春丽还没回来。
伊曼提前往灶坑里添了把柴,好让他们回来直接能上炕暖和。
王笈铃的家跟老宅就隔着一道墙,她将苞米碴子热好,喊道:“小曼,快来呀,待会就凉啦。”
“诶,来啦。”
伊曼来到王笈铃家中,俩人就坐在灶坑边上,王笈铃笑盈盈地看着伊曼吸溜着大碴子粥:“慢点喝,还有呢。”
热乎的大碴子粥下肚,身上的寒凉尽数被驱赶,浑身上下顿时舒坦。
她在王笈铃家待了片刻,墙外面传来伊大富的咳嗽声,王笈铃端着板凳跑到墙根下面,伊曼将最后一口大碴子粥喝完,踩着板凳翻墙回家。
“小金,秋月?”
郝春丽焦急地边走边喊,进到院子里没看到他们俩,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发现行李也没了,知道他们俩是真走了,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我的心肝都被掏空了啊。”
伊大富比她要镇定,脸上挂着笑说:“走了好,走了好。他们走了,咱们的好日子才会来。”
伊曼从屋里走出来,端着零星几粒黄豆的笸箩说:“咱家没口粮了。”
伊大富抽烟没命,憋了一上午,深深地吸口烟,眯着眼韵味半天:“大队部会计正在找人算账,一天一元钱,你过去跟人说说,让人家收你算账。”
伊曼表现的言听计从,放下笸箩就要走。
“等一下。”郝春丽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我的?”
伊曼回忆了一下说:“没有,很开心的上车了。”
这话无疑刺了郝春丽的心。她多么心疼那两个孩子啊,怎么一句话不留就走了,非要那么的迫不及待么。
“去去去,我见你就心烦。”
郝春丽心疼漂洋过海的儿女,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你去大队部干活去,别人不要你你就说点好话。”
“知道了。”伊曼头也不回地出门。
耳后传来郝春丽细碎的呜咽声,她跟伊大富说:“咱儿子闺女一句话不跟咱们留,他俩该不会成了白眼狼吧。”
伊大富老神在在地说:“我的种我知道,他们不会。等安顿好就有消息了。这段时间你要稳住,少出门少说话。”
伊大富毫无感情地在炕上躺着抽烟。他的烟杆不离手,也不知道哪里有钱供他天天抽。
郝春丽平时没什么主意,就在窝里横。家里遇到大事还得伊大富拿主意。他这样说了,郝春丽就信了,哭哭啼啼地把剩下的一小把黄豆扔到铁锅里煮起来。
伊曼来到大队部,不着痕迹地往举报箱瞟了眼,缝隙里不见她写的那封举报信。
她勾了勾唇角,进到会计室。
备注:口号来源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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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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