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年轻的太后沈司芸吃下了一碗清淡的羹汤,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吩咐了一声,准备再回房歇一会儿。

没过多久,小皇帝下了朝,蹦蹦跳跳地来找太后,却怎么叫也叫不醒。仔细一看,嘿,原来是死了。

对于这个骄奢淫逸的太后之死,朝野间虽无人敢直接叫好,但大家脸上的喜气是挡也挡不住的。

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人人都知道,先太后和当今摄政王,自己的小叔子滚到了一起,甚至于白日宣淫,路过她寝宫的宫女们都臊红了脸。

也不是没有大臣劝谏,但他们早上敢启奏,下午就会被找出贪墨或是其他的证据,晚上就能举家搬迁边疆荒地了。

怕了,属实是怕了。

这下好了,后宫总算是少了个祸害,也不会再有官员被她连累流放。

好死,好死。

而被众人唾弃的沈司芸慢慢睁开了眼,从一场不算长,但绝对足够惊人的梦中醒了过来。

身下的硬木板抵着她,背部一片酸麻。

有点疼,但这不是重点。这时候要是听听这外面,遍是敲锣打鼓的哭丧声。

哭的是什么丧?便是她沈司芸的丧。

太后薨了,太后又活了,太后表示自己有点懵,想缓一缓。

沈司芸左右环顾,她躺的地方,兴许是个破旧的床板。她待在一个比床板还要破旧的小屋子里,虽说门窗都没有什么损坏,房顶的某个角落却在漏水。

这必然不是宫中——哪怕是冷宫也不至于寒碜成这样。

沈司芸想起身的时候发觉不对。

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而无力,微微一动,胃部便猛烈地疼痛了起来。

她若是没记错,自己今日应该是用了早膳后才死的,即便是侥幸没死被奸人送到这破屋子里,也不至于饿成这样。

她胳膊上再微微用力,整个人从床板上滚了下来,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一声。

顺风顺水久了的沈司芸狠狠砸了一下地,然后扶着墙硬撑着站了起来。

“若让哀家得知是何人所为……定将其剥皮抽筋,九族诛灭。”她咬着牙放下狠话,伸手去推门。门却意料之外的没有上锁,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就这样缓缓打开。

门外没有什么买她命的杀手,也没有与她交恶的宫妃的手下,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和院里一口大水缸。

竟不是有人见她没死透,想将她带出宫杀死吗?

沈司芸偏过头看了看扶在墙上的那只手,纤细却带着茧子。而她二十几年的生活中或许受过苦,但却从未干过粗重活,那手向来是柔软的。

可见这手,就不是她的手。

她跌跌撞撞挪到那大水缸前将盖子掀开,水面上倒映着的是一张极其清瘦的脸。那张脸生得清秀可人,却与沈司芸自己的容貌差了很多。

院外的哀乐似乎更大声了一些,直直撞进她的耳朵里。似乎是有人俯身在她面前微笑着说出那句话:“再不想死,不还是死了?”

沈司芸屏住一口气,许久后缓缓呼出。

是死了。确实是死了。没有什么疑问,就是死了,自己那副身体,也确实再也撑不下去了。

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挪过去打开门闩,一个小孩子拿着一个馒头站在门口:“云姐姐,今天我讨到了,给你吃。”

“……云姐姐?”沈司芸垂下眼想了想,终于释然地笑了。

小孩脏兮兮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声音也不似宫里那个孩子一般清脆干净,一双眼睛却水灵灵地望着她:“云姐姐两天没吃东西啦,给云姐姐吃呀。”

沈司芸看了看这染上了一些灰尘的糙面馒头,还是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虽说她平日吃饭很挑,但是如今……也容不得她挑剔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将那馒头嚼碎咽下去,胃部的疼痛略微有些好转。

小孩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估摸着是去继续乞讨了。沈司芸恢复了一些力气,回了屋子,躺回了床板上。

不过现在也好,无事可做,正好能捋一捋现在的这个情况。

她醒来前的那场梦……简而言之,就是说她是一部话本子里的反派炮灰,生活奢靡,品性不端。最主要的是,她曾经随意下的一道懿旨,让话本子里的原女主和原男主被迫分离数年。

这等拆散有情人的事,是她沈司芸做下的。

因为那一道懿旨,原女主的家乡被洪水淹没,她与亲人失散,孑然一身远走他乡。

这等戕害百姓的事,也是她沈司芸做下的。

而她下的那道懿旨,就是在自己二十五岁生辰前,允了一个治水官员来京祝寿的奏折。

这副身体,若是她没有猜错,应该是话本子里有胃疾的原女主云戚,大约是几日未曾进食,所以活活疼死了。

思及此,沈司芸觉得痛感又加重了几分,也只能捂着胃部叹气。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哪怕身体不适,她也该稍微管管这些流民才对。

她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右相被赵无咎差人拉下去时的哭喊声,他说:“天地不仁!让此等妖女把持朝政,我们大夏三百年基业将要毁于一旦了!”

或许他是对的。

沈司芸那时候想,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管理一个王朝,她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也只是狠和无情。

而这完全不够。

所以,在右相被庭杖并郁郁而终后,沈司芸不再垂帘听政,将辅佐小皇帝的权力送给了赵无咎。

……其实如果不是他雷霆手腕清理了数个贪官,沈司芸如今甚至很难有一个容身的小屋,或许云戚早已曝尸荒野,被人捡去熬了汤喝。

她疲惫地闭上眼,蜷缩在冷硬的床板上睡了过去,依稀间回忆起幼时,母亲就常常让她睡在地上。那段日子,似乎也没过去多久。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房中漆黑一片,沈司芸慢慢爬起来,发现身体没有那么不适,只是口中苦涩,像是喝过汤药一般。

她微微警觉起来,眯着眼靠窗缝里照进的一股淡淡月光环视着四周。

目光扫到墙角时,她浑身一僵。

那个地方有个不自然的黑影,有人在那里。

是流民?为什么要闯到这里来?云戚除了这间房子,大概也没什么财物,否则也不至于饿死当场。

如果嘴里的这股苦味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定是此人给她喂了什么东西,毒药?还是别的什么?

沈司芸紧张地思考着,屋顶那处缺口灌入冷风,黑影扭曲着卷动起来。

原来只是一块布。

看来是她多心了。

沈司芸长出一口气,重重躺了回去,困意再次袭来,慢慢闭上了眼。

这次她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一觉睡到了天亮,被敲门声吵醒:“谁?”

院门那块传来一个男声:“云姑娘,你这几日都没有出摊,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看来云戚人缘很不错。

沈司芸拖着微微发软的双腿挪到院门口,刚刚挪开门栓,门就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个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青年站在门外,眼睛快速打量了沈司芸一下,微微缓了口气,但语气依旧略带焦急:“小七说昨天看你不太对劲,真的没什么事吗?”

应该确实有什么事的,毕竟云戚死了。但对她沈司芸来说,现在最大的事是她又开始饿了,胃痛也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于是她抬起头,对着眼前这个明显对云戚有些情愫的青年笑了笑:“我……有些饿,你能不能请我吃点东西?”

青年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脸一红,从腰间解下一个绑得死死的钱袋递给了沈司芸:“云姑娘,你这几日没有出摊,应该确实没什么银钱了,我这里有一点,先拿去用吧。等什么时候要做买卖了,去隔壁叫我一声就成。”

沈司芸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微笑着送走青年,关上门,打量着手里的钱袋。

钱袋上绣着一个太极图案,已经起了一些线头,但洗的很干净,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看来这人很珍惜它。

居然随手送出来了?

沈司芸回房间翻了翻,发现那个木板床下面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堆满了各种绣品,有绣了一半的,也有可以直接拿出去卖的成品。

原来那个青年说的买卖,是这个吗。

她拿起一个已经绣好的荷包,是鸳鸯图案,针脚绵密栩栩如生,就连学惯了刺绣的沈司芸也不得不感慨实在漂亮。

如果云戚能入宫做绣娘,一定能受人赏识。

可惜,已经死了。

沈司芸兴致缺缺地将荷包扔回盆中,将钱袋收好,锁好院子,出门觅食。

一脚踏出院门,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幼时,她父亲对她不怎么在意,她也总有机会溜出去,乃至于被人牙子拐走,卖进了黑市。

她当时和其他小孩一起被锁在笼子里,整整三四天,沈家没人来找过她,不如说他们或许都不知道她失踪了。

每天一顿饭,一餐水,为了活下去,她被迫将那些难吃的东西吃的一干二净。

而现在,就在她房门口,躺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瘦骨嶙峋的乞丐。

似乎是听到了木门开启的吱呀声,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声音嘶哑:“小,小丫头,能给我一碗水吗?”

沈司芸僵着身子愣了一下,回院子找了个瓢,微微抖着手从水缸里舀了点水,递给了老乞丐:“……先喝吧。”

她关上院门,寻着一股淡淡的饭香走向街角,发现有人支着摊卖包子,见她上前立马挂上了笑:“诶呀,云小姐,好久不见了,今天要多少呀?”

沈司芸将钱袋取出来,数了十几个铜板出来:“四个。”

包子铺老板的脸一下子垮下去了,从蒸笼里取出来几个,直接塞到了沈司芸手里:“去去去,就要这么几个,还以为什么活神仙女菩萨,说是要养活那群小乞丐,这就不管了。”

说话再难听,评价的也是云戚,沈司芸根本不在意,抱着包子快步回了院子。

老乞丐端着瓢坐在那里,垂着头似乎还在喝水。

她挑挑拣拣找出一个看着馅最少的递给老乞丐:“喏,别真饿死在我门口了。”

老乞丐没说话,也没动。

“……”

瓢从他的手里滑落,水撒了一地。

沈司芸站了一会儿,捡起水瓢回到了院子,栓上了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貂珰

橘涂十一日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其实,我曾经是个太后
连载中幸福小区二号楼楼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