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

日丽风清,袅袅粉红。

春澜院里,木芙蓉花色娇艳,竞相盛放。为无尽萧瑟的秋日续上一室美好。

鸯命挨着温氏坐在廊下的坐凳上,阳光翩然落在温氏的脸颊上,映衬得她姿容温婉,气质清雅。

李嬷嬷并几个丫鬟弓身站在院子里,听候差遣。

“嬷嬷,今岁外祖家可有寄送东西来?怎么不曾听你提及过?”鸯命替温氏正了正裙摆,又掸去灰尘。

李嬷嬷上前两步,回禀道:“姑娘,已经送到了。路上遇到了水匪,就耽搁了。温大爷家的管事与水匪周旋了许久,点明船里是送往咱们鸯府的节礼,他们才放行的。”

“那时候正巧姑娘身体不适,所以才只通禀了老爷。”李嬷嬷又补充解释道。

鸯命点了点头。

往年外祖家,远远隔着半个月就会把仲秋节礼送来。刚在布庄里,她只以为是还没送来,没想到是出了这档子事。

“大舅舅家的管事可曾受伤?咱们府上的回礼可有一并交给他带去?”鸯命心里一急,连忙问道。话落,又看了温氏一眼。

“那管事未曾受伤。至于回礼,老爷看过姑娘拟定的单子后,又添置了些其他物件进去。老奴一一清点过,由王管家领着人,亲自押送进货船的。姑娘放宽心。”李嬷嬷略一思忖,事无巨细般一一道来。

鸯命见李嬷嬷处理事情极有章程,遂放下心来。

外祖家时常牵挂着这边,每逢有涉及到玄京周边的生意来往。就会送上不少好东西来,一是怕鸯文礼公务繁忙,照顾不到妻女,二是牵挂着鸯命这个还未出阁的外孙女。

兴许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外祖父外祖母身体都非常硬朗。

想起布庄刚买回来的布匹,鸯命又吩咐李嬷嬷叫上绣娘,先将寄给鸯瓒的裌衣做出来,又让竹茹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去年她生辰的时候,外祖家送了几件貂皮来,反正她也穿不上,不如让绣娘一并赶制出貂皮大氅来。一件鹤氅,是远远不够的。

竹茹拿出来后,李嬷嬷上前比划了两下,说道这些貂皮足够做一身大氅了,剩下的可以让绣娘再做顶帽子出来。

鸯命点头允了。

她想起鸯瓒送来的小玩意儿。想着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李嘉音了。反正也要向书院里告上两日假。打定主意,等过两日灯会的时候,邀上她和韩钰,一起去看灯会。

便打发了两个小厮,挑拣了些小玩意儿,命他们拿上她的名帖一道送去。

不过半晌功夫,送去李府的小厮,早早赶回来。回禀鸯命,说李府的门房已经通传过,李嘉音应下了邀约。并回送了几只秋蟹,已经送到灶房去了。

鸯命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那送去韩府的小厮,她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复命。

足足等到天都要擦黑才回到府中。

“你连名帖都递出去?”鸯命坐在前厅里,蹙着眉。

小厮头埋得很低,犹犹豫豫道:“姑娘,小人原是想和门房先说一声,没想到那门房问我是哪家的下人,小人老实告诉他是鸯府的下人,那门房把门砰的一甩,连句话都没说。”

难道是因为她爹和韩首辅的关系?

“后面小人怕回来不好复命,又站着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门开的时候。又见日头渐渐西斜,转个弯跑去角门那边守着,过会儿倒是有那采买的婆子出来了,小人也与她明说了,是姑娘邀请郡主去看灯会。小人话都没说完,那婆子脸色一白,避小人像避瘟神一下,逃也似的去了。小人偏过头的时候,门后还老神在在坐着个妈妈,小人走近两步,她飞快的把门给关上了。”

小厮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怕王管家事后责怪他办事不力,又空等了一会儿,才回来。

鸯命接过竹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道了声是,躬身退下。

鸯命将目光从帕子上移开,心里暗想,今日就没见韩钰去书院,这会儿韩府连她的名帖都没收下,这中间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能按下心里的疑惑。

过了几日,城南的积善坊里有灯会。

鸯命特意挑了身粉红蝶戏牡丹长裙,头上簪了根海棠花流苏步摇。又在脸上细细地敷了一层粉,轻微点了口脂,才出门去。

她和李嘉音约好在放生桥边的宾至酒楼见。

李嘉音早早地命人包下二楼临街的包厢,等在那里。

鸯命刚下马车,就见礼嘉音的贴身丫鬟宝儿翘首候在酒楼的大门外。

“鸯姑娘,我家姑娘在二楼等着您呢。一边儿埋怨着您许久没想着找她,一边儿又点了一大桌子菜,兴致勃勃地等着您一起碰一杯呢。”宝儿笑着边走边说。

鸯命笑着附和两句,包厢在二楼最里侧的位置。

视线广阔,可以看见放生桥边的所有风景。

宝儿引着鸯命推门进去,见李嘉音托着腮入神地看着窗外。

听见推门声,李嘉音连忙转过身来,眼睛里浮起笑意,起身朝着鸯命快走两步。

“哟,还想着来呢?我当你在书院里交好了别的姑娘,把我这个手帕交早给忘了。”她身材比平常女子高挑,浓眉大眼,面带英气。

鸯命上前挽着她的胳膊 ,嗔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这个讨债鬼,瞅瞅,这才多久没见,就把我说得像是多么没良心一样。”

二人见菜已上齐,已经不用人近身伺候,让宝儿和竹茹另外去叫桌吃食,消磨时间。

宝儿和竹茹对视了一眼,欢欢喜喜应下后退出去。

李嘉音先一步坐下,把鸯命跟前茶杯里凉透的茶倒掉,重新倒上。

“说说吧,这几日在忙什么呢?”她把茶杯轻放在鸯命面前,掀起眼皮,瞪视着鸯命。

这都有大半月没与她通信笺,她在府里闲得心慌,就等着她的邀约能出来放放风。她倒好,日子过得挺滋润。

这是鸯命重活一世后,第一次见到昔日好友。

她们自幼相识,情谊非比寻常。上一世,她身陷囹圄,也只有李嘉音惦记着她,常常递信到府上问她近况,可惜,她却一封都没有回过她。

直到她身死。

“能忙些什么,已经在府里窝着好几日了。”她敛下眼皮,拿起桌上的一壶酒。

李嘉音吓了一跳,抬手制止,“这酒还没热过呢,不要命了?你身子虚寒,平时来癸水都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会儿又给忘了?”

她送了一圈白眼出去,想喊店小二把酒热一热。

鸯命从她手里重新抢过酒壶,不在乎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她抬起杏眼,平视着李嘉音。二人相视一笑,倒是都对互相的性子十分了解。

琥珀色的青梅酒液,落在瓷白色的酒盅里,鸯命一手捏着手柄,一手托着壶身。率先倒了一杯推过去。

“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好好地怎么连书院里都不去了?反正也不可能是因想着我。”李嘉音拿起酒盅,直接一口灌进嘴里。

果香交融,清爽酸甜,带着浓浓的青梅香气,席卷舌尖。又让人想起江南的梅雨时节,穿梭迷蒙雨幕,皮薄肉厚的梅子垂挂在青砖垒就的院墙上,坠着轻盈的雨珠。

醇厚适口,余韵悠长。

鸯命头都没抬,垂着眼,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她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也照着李嘉音的样子,痛痛快快的饮下。

李嘉音摇了摇头,忍不住咂舌,叹道:“真是少见你这么喝酒的时候。你说你这句没什么,可信程度高吗?”

她是兵部侍郎之女,从小的志向就是从军。奈何有了一颗男儿心,却投了一副女儿身。从小咋咋呼呼,和鸯命的乖巧温顺,完全不同。爹娘也常拿鸯命,数落她。她总是不以为意,好在后面他们也渐渐习惯了。

真该拉着她爹亲眼来看看。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再有几个月就要嫁人了,是何感想?”鸯命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心下喟叹,果然有人无酒不欢是有原因的。

就着酒,菜都能多吃两口。

李嘉音靠向椅背,长腿交叠,双手枕在脑后,叹气道:“还能有何感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嫁人。只恨自己生做女儿身,若是能像你大哥那般上阵杀敌,才是我毕生心愿。”

鸯命道:“邱天麟自小就仰慕你,也算知根知底。这有什么不好?总比被爹娘随意指配个人好。”

她也想过,邱天麟身为镇国将军唯一的嫡孙,虽然是玄京顶顶有名的纨绔,狐朋狗友一大堆,但从不狎妓,也不滥赌。更甚至李嘉音一个眼神过去,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样,难道不好么?

反而她自己,已经二九年华。

书房里与她爹争执时,虽然她爹说得都是一时的气话。可她也知道,有时候气话里也夹杂着实话,她已经不是那个能无忧无虑缩在爹娘怀里的蛮蛮。

这些话,她没打算在这时候说出来扫兴。

“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也就别人捡剩下的,丢给我来啃。”李嘉音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忽的笑了。

她凑到鸯命面前,脸对脸贴上去,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你老实说,不去书院里,是不是书院里有你既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话音刚落,鸯命的脸上就升腾起两朵红霞,她眨巴眨巴眼睛,偏开头去,轻推一把。

“我,我才没有。谁会想见书院里的人啊?我天天看着那些字就头晕,巴不得把那些人都暗中杀了算了。”她将身子坐得端正笔直,慌乱地拿起酒壶倒酒,手上颤抖得把酒都洒得到处都是。

她怎么可能想见崔鸳,巴不得离他远远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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