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鸯命乍一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还以为在做梦。

偏过头去,呆若木鸡。

少年身穿一袭青绿立领长袍,袍身绣着竹纹,苍翠欲滴,枝叶扶疏。他头戴玉簪,玉色温润,犹如池水中倒映的明月。

她愣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崔鸳。准确的说,是比她记忆里更年长一些的崔鸳。

记忆里的崔鸳,清瘦白皙,带着一团稚气。而面前的他,面若冰霜,鼻梁高挺,清姿明秀,就如一株青竹,褪去一身青涩,通身透着宁折不弯的刚劲。

难道崔鸳也死了吗?他们这是在地府相会了?

心下百转千回。

半天没等来回应的高大少年,嗤笑一声,迈开长腿就要翻身上岸。

“崔鸳!”鸯命看着他要走,高声唤道。

“往日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你可愿意原谅我?”鸯命把心一横,将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

她只想将他留住。

也不管对方瞧过来的惊异目光。

一旁围观的人群,听见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嗬,这鸯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某位大官的家眷一脸的八卦之色。

“你看她那狐媚样,平日的知书达理想必都是装出来的。”旁边某位小官的续弦立刻与她打起了眉眼官司。

“指不定,二人暗地里早已……”弦外之音,不用明说,众人自能意会。

“别胡说,鸯命在书院里风评一直很好。”也有为她打抱不平的。

“就是,她上次还帮过我。”

崔鸳——那个在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少年,一下子在眼前豁然清晰起来。她对崔鸳,实在亏欠太多。崔鸳比她小一岁,是她娘至交的遗腹子,她从来不知道他爹是谁。他们指腹为婚。从她记事起,他就借住在鸯府,她十分厌憎下人们打趣,他是她的未婚夫,所以连带着看他也不顺眼。

他娘早产生他,导致他从小就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身板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作为高高在上的衡阳郡主,她倾慕的未来夫婿,应该是仪表堂堂,诗书渊博的世家儿郎,亦或是铁骨铮铮,上阵诛敌的骁勇将军。

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劝他趁早死了那条心。

可少年只是沉默不语,转头就告诉她爹,希望能进鸯氏的族学读书。他爹知晓原委,事后赏了她一顿好打。

她恨得牙痒痒。

便转换策略,逗弄他喊她阿姐。她想,娃娃要从小抓起。头两天,他羞红着脸,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阿姐,后面被她大哥无意中听到,捧腹大笑后悄悄给他上了一课。

再然后,他就死活不肯再叫她了,还板着一张古板的脸,说他是她的未婚夫婿,这样有违纲常。

就此,她开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给他取了无数个绰号,逼着他吃狗食,把他辛苦抄书攒的银子偷走。

这些,在她的威胁下,崔鸳都独自忍受,没有去告诉她爹娘。越容忍越做作。后来,她当着书院所有同窗的面,将指腹为婚的信物交还给他。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看着她像是个陌生人。

就像此情此景一样。

后来,他就搬离鸯府,不知道去了哪里。连本已胜券在握的春闱都没有参加,原来,他早已经在地府等她了。

是她,误了他的一生。

“姑娘!”竹茹狂奔至池塘边,听见这炸雷般的话语,差点一头厥过去。

鸯命回首,愣愣地看着竹茹,怎么回事?怎么竹茹也死了?而且也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竹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她尝试蹲下身去拉鸯命,奈何距离不够近。

鸯命环着嶙峋的岩石,踩着湿滑黏腻的淤泥,一点点挪到岸边。

先前第一个为她讲话的矮个姑娘,梳着齐整的刘海,从草丛里找出一根细竹竿,递给竹茹。

竹茹感激的接过,连忙伸上前来够鸯命。

折腾半天,鸯命终于被拉上岸,回过头,却不见崔鸳的身影。

“姑娘,您怎么突然掉水里去了?”竹茹一边察看鸯命的情况,一边心有余悸问道。

时至仲秋,夜里慢慢转凉。她听鸯命的吩咐,去马车里取落下的披风。一迈进园子,就听见她家姑娘落水的消息,心里慌得不行,当下便脚步匆促赶来。

掉水里?不是死了?

两片红唇微微张开,鸯命的眼神透露着狐疑。

她左右环顾一圈,抬望间,三两贵妇人被簇拥着,着急忙慌得朝她这里赶来。

远远看去,仆婢成群,绛衣似阵,如云蒸霞蔚,场面极为震撼。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焉的,周遭嘈杂的谈论声,一下子漫天漫地的送入耳中。

脑海中凭空多出一段记忆。

鸯命殷红的嘴唇倏地张成了一个圆。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看顾娇客的?!”一道斥喝,犹如平地惊雷,炸开在耳边。

在场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殿下恕罪!”

“请长公主安。”

“请长公主安。”

此起彼伏的告罪声和请安声响起。

鸯命仰首看去,雍容典雅的长公主殿下,头绾凤髻,身穿一件华丽的紫裙,衣摆处绣着繁复的凤纹图案,彩绣辉煌。头戴一顶硕大的金色凤冠,宝石镶嵌其间,显得尊贵又威厉。

“想来天黑路滑,鸯姑娘一时不察,滑入了湖中。”长公主年逾四十,她没有张口过问事情的缘由,而是直接盖棺定论。

妥帖地替鸯命找好了借口。至于那个救她起来的人,她连提都没提。

今日仲秋节,皇帝无心操持这些隆重又复杂的仪式,月前她承禀皇帝,有意揽下广邀群臣的差,将今年仲秋夜的宴席设在了她新建的别庄上。

她奉上丰盛的佳肴美酒,胡姬乐伶。用以招待赴宴的百官及其家眷。

为防生变,她将男女设宴的地点隔开一座庭院。深宫中长成的她,早已见惯这些技俩。

这庭院里的官家女眷,有借着良辰美景在庭院里赏玩的,也有借机一睹儿郎风姿春心未泯的。

不知这鸯次辅家的千金,是前者还是后者。总归她没有兴趣知道,皇帝还在前院与人推杯换盏,没有让他失去兴致的道理。

横竖就是那点小心思。

她朱唇未启先笑,倒也没有怪罪鸯命的失礼。而是朝着鸯命关切道:“鸯姑娘可有碍?不如……”

“不如先去换下脏衣。来时我已经命人备下了干净的衣物。”她朝着身后略一示意,马上就有穿着绿衣的宫婢站出来,要引鸯命去更衣。

鸯命望着长公主,脚下迟迟不动。曾经,她将她当成亲娘一样的存在。一心仰赖她,可在她出事后,那些时常交好的宫中贵人,仿佛人间蒸发。她现在看着她,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怎么了?”长公主疑惑道。眉目间闪过一抹不耐。

她低下头,道了谢。由竹茹扶掖,向待客用的厢房走去。

鸯命觉得周围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她分明已经自缢在府邸的偏僻小院里,这又是哪里?

难道所有人都死了?那她爹娘还有兄长呢?

她想起,脑海里凭白多出来的一段记忆,

没错,这应该是长公主操办的仲秋宴。

可她?不是死了吗?

*

“你说什么?”鸯命坐在圈椅里微微发愣,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她竟然已经十八岁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十五岁的及笄礼后。

她举起细腻柔软的双手,根根手指白皙如玉,饱满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和被关在小院里的枯瘠截然不同。

心上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心慌,鸯命死死扯着竹茹的衣摆,又快又急地说:“竹茹,镜子呢?快给我拿镜子来!”

满头雾水的竹茹,听完一路小跑去门边,请侍立在外的宫婢马上寻一面镜子来。

不一会儿,一面鎏金镶嵌红宝石的镜子被放在鸯命的掌心上。

她迟疑片刻,将镜子举至面前。镜中的女子长着鹅蛋脸,眉弯似月,杏眸澄澈,透着一丝讶异,如一汪被吹皱的湖水,泛起点点涟漪。她鼻梁挺翘,樱唇轻启,最为惹眼的,是下唇上长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无端透出俏皮之意。

这是她,可不是十五岁的她。

确切的,按脑海中的记忆来说,这是十八岁的她。

“现在是元禧,十八年?”鸯命的语气里含着一丝不确定。

竹茹手脚麻利地拾起半绾的发髻,三下五除二固定住。

“是啊,姑娘,您怎么了?”她找出更衣前摆放好的簪子,比划两下,插入鸯命的发间。

“姑娘,您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怎么回事?还有,您怎么落水里去了?”竹茹转过身来,面朝着鸯命,忧愁地看着她。

这事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鸯命回想起记忆里落水前的场景,她记得自己让竹茹去拿披风后,就散步到了池边。落水前,好像有双手轻轻推了她一把。

可惜她没看清楚是谁。

仿佛有重重迷雾,将她卷了进去。想到这里,她决定还是先不要声张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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