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上露着不解,黄秀手一指,努嘴道:“喏,就是那两位大人。小人多嘴问了一句,原来是陛下让他们来观测天象,过段时间要在离这儿不远的皇家猎苑里行围打猎。”
鸯命会意过来,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朝着这里踱步过来。其中一人的身影,她甚至在昨晚的梦里还把他揍了一拳。
真是见了鬼了,居然是崔鸳。
她扯过竹茹的袖子,矮下身子,缩在众人身后。
没一会儿二人就走到了众人跟前。
“姑娘,这是干嘛呀?”竹茹还没反应过来鸯命的意思,疑惑道。
鸯命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没想到边上的竹茹还给她添乱,恨不得整个人原地消失才好。她一个眼风扫过,吓得竹茹气都不敢喘。
竹茹眼珠转动间,见是崔大人笔直地站在身前。嘴巴长成一个可以塞得下鸡蛋的圆,“啊”地叫了一声,见众人的视线都向她看来,傻笑两声,配合着鸯命悄悄往人群后面撤退。
“蛮蛮,蛮蛮,不许走。”温氏见鸯命要走,心里一慌,赶快扯过鸯命的袖子,两条胳膊牢牢锁住她窄细的腰身,整张脸埋在她的身上,不满道:“不许走,不许走。”
“娘,别闹,快让我走。”鸯命眼神急切地看着挂在身上的温氏,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瓣上,示意她噤声后,又不停在她耳边低声催促:“嘘,你快让我走好不好,乖了。娘,快点。”
温氏把着鸯命的腰身,稳如泰山。
鸯命柳眉紧蹙,目露焦急,面皮涨红。
“鸯姑娘,见了夫子为何躲成这样?难不成在下面目可憎,难入你法眼?”崔鸳神色淡淡,声音里透露着一丝难察的愠怒。
鸯命神情微僵,咬了咬牙,才放下竹茹的袖子。走上前两步,脸上露出窘迫,不自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我只是太热了,有些头晕而已。”
这天气秋风飒飒,正是心旷神怡的时候,哪里会热?
“噗嗤”一道无情的嘲笑声从崔鸳的身旁传来。
“我思,你这学生倒是有点意思。比你有趣多了。”沈枭一时没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与崔鸳同出师门,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兄。抛却这一层身份,他出自吴兴沈氏,细说起来,与泰顺布庄的东家沈家祖上曾同出一宗,只不过后面朝代改换,才分开来。如果沈峻到了他跟前,还得叫他一声爷爷。
虽说他出自世家,且是嫡系。但从不卖弄身份,且喜好钻研天文地理,玄象八卦。又碍着是师兄的身份,所以崔鸳并不排斥他。要知道,他也只比崔鸳大上三岁而已,却已经坐上监副一职,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他的性格,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鸯命羞恼地看着他,两只手藏在袖子里捏成拳头。钦天监监副又怎么样?会观测天象却不会观察脸色,她看他是吃饱了撑得故意找茬。
“我思,你快看,你快看,这姑娘的脸涨红得像只秋柿一样。”他一脸惊异地看着鸯命,又捣鼓了两下崔鸳的胳膊。眨眼后,又捧腹大笑起来,差一点就要在地上翻滚。
鸯命冷着脸,一言不发。
这人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这样的人居然能坐上监副之位,简直让人咂舌。她心里不停腹诽。
“你是要笑死在这儿吗?若是要笑死在这儿,提前说一声,我好去陛下面前独自复命。”淡漠的嗓音从头顶缓缓传来。
崔鸳负手而立,穿着一身青色官服。他的神情冷漠而高深,眼眸里仿佛盛放着一池幽静的潭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
竹茹凑到鸯命的身边,附耳道:“姑娘,崔大人这是在帮你呢。”
帮她?怎么可能?他看她笑话还不及呢!巴不得她出糗才好。她心里暗中想道。
面上一片绯红,这抹绯红逐渐蔓延,甚至爬到了她的耳垂。她一把推开竹茹的脸,正了正神色附和崔鸳的话:“就是,有什么好笑的。三尺男儿竟然取笑一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了啊?”
她板着一张脸,颇有些李嬷嬷的气势。
沈枭笑得直不起腰,朝她招了招手,意思是等他缓一缓再说。
鸯命没好气的甩了个白眼给他。
她面朝崔鸳的方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拧巴道:“你和他怎么会来这里,今日不是旬休吗?难道也有差事要办?”
崔鸳喉结滚了滚,本不欲和她多解释。最终还是沉声解释道:“陛下有意举办秋猎,昨日吩咐师兄的时候我也在场,就命我和他一同来勘测天象。刚穿过猎苑的密林后,我见此处地势较高,四周又平坦和缓,有利于勘测天象,所以带着师兄徒步往这里走。”
他没有说出来,其实是他见这里村庄散落。是想顺道请师兄来看一看近日会不会下雨,毕竟百姓以土地为生。久旱无雨,对接下去的播种会造成很大困扰。
他与师兄同拜大儒薛偃为师,但是师兄更得师傅真传,他只是略有涉猎而已。
“他,他是你的师兄?”鸯命一怔,话语里显见的不可置信。
崔鸳微微颔首。
“师兄,师兄,不喜欢师兄,不喜欢师兄。”温氏说着,凑到鸯命的身后,两只手搭在鸯命的一条胳膊上,借着她的身子,挡住自己的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和鸯命如出一辙的杏眼。
鸯命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胳膊上的手背。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后,又抬眼去看崔鸳。只见他四平八稳的端着脸,神情不见半分诧异和鄙薄,而是拱了拱手,恭敬行礼道:“伯母。”
温氏欢欢喜喜地拍着手,模仿他的语气,反复念叨:“伯母,伯母,伯母。”
“娘。”鸯命皱了皱眉,截住她的话头。
那厢沈赸终于止住笑了,神清气爽地走到崔鸳身旁站住。他穿着和崔鸳同款的官服,身形也和崔鸳差不多,他一面靠向崔鸳的方向,一面打量温氏的神态。
“你这学生的母亲,竟是个痴傻的?”他的话音不轻不重,却刚刚好足够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这下,可谓是捅了马蜂窝。
李嬷嬷和竹茹一马当先站了出来,面含怒色,齐齐喝斥道:“大人慎言!”
沈赸听这语气不对,赶紧站直身体,神情严肃的行了个礼,微微倾过上半身道:“是我言行无状,请诸位原谅,实在是,实在是……”他想起什么,又找不到词句来形容,只能不上不下地吞吐着三个字。
鸯命也是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她可以容忍他嘲笑她,蔑视她,但是决不允许他这样说她娘。她娘这样都是因为她,若是面对这种场面,她这个做女儿的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她终将无法原谅自己。
“无论你是监副也好,是崔鸳的师兄也罢。相信你师傅传道授业的时候,也教过你做人的道理。君子‘谨于言而慎于行’,相信你的师傅教过你。如果没有,那就回去好好请教你的师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鸯命头脑一热,踮起脚尖试图在言语和气势上都压倒对方。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细听还有些耳熟,类似的话之前崔鸳在学舍里说过她。她倒是差不离直接还给他师兄了。
“大人,我敬你是崔大人的师兄,但是你却言行冲撞我家夫人,还当着我家姑娘的面。你可知我家夫人是为何变成这样的?那是因为我家姑娘——”竹茹接过她的话头,声音高亢,气得眼里冒着泪花。
“竹茹!”李嬷嬷赶紧叫住她,避免她说漏更多。
鸯命心里发苦,脸色灰暗。
沈赸被这一通抢白吓到了,他连连摆手,急赤白脸的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令堂的病很像我师傅曾经写在一本医术上的症状。”
他与崔鸳的师傅——薛偃,不仅是当世大儒,最出神入化的还是那一手医术。曾经崔鸳几欲命绝,都被他救了回来。
只是他常年游历在外,少有书信传回来。但是不得不说,若是医术他称第二,那无人敢称第二。
他这么一说,傻眼的变成了鸯命和李嬷嬷等人。
这是什么意思?意识是得这病还有救了。
顿时,众人冒着星星眼,崇敬地看着他,鸯命率先发问:“你师傅现在人在哪儿?可否方便帮我娘诊治,诊金不必担心。我——”她瞟了崔鸳一眼,低声道:“我也有些银子。”
沈赸认真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师傅游历在外,上次收到他的信已经是半年前了。”他顿了顿,向鸯命保证道:“但是你放心,接下去天气冷起来了,他肯定会寄信回来。到时候我再修书一封,让他回玄京城替你娘看诊。”
半年前收到过书信?竟然间隔了这么久?
“大人怎么预料得到,你师傅一定会寄信来?”竹茹歪着头,提出疑问。
“那是因为——”沈赸下意识就要数落起那个不靠谱的师傅,见崔鸳站在他旁边,轻咳了一声,佯装玄虚道:“那是因为我自幼喜好玄象,前几日刚占过卦象。”
他点了点,一脸正经。
实际上内心里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薛偃是他们的师傅不假,有着极高的学识也不假。但无奈他是一个财神爷也不假,往常寄来的信笺中,写他登山涉水,体察民情。游历于山野间,寄情于大漠中。每次这样起头写一页纸,后面的第二页纸开始,大多都是他初到某地,见村头孩童衣衫破败,他慷慨解囊,再就是他路过某条街巷,见倚门少女衣不蔽体,他心生怜悯,又解下钱袋命她赶制新衣。
信笺的最后一页,落款总会写上:见字如面,望速援——师傅薛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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