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大门处,廊下的教坊乐工丝竹齐鸣,桐仙和绮云立于廊下,林净和强按心神,随众止步。
绮云瞧着那美少年,啧啧道,“这宋老爷真是好个仪表相貌,又有才干,也不知什么样的闺秀能配的上。”
桐仙将手中折扇扇的呼呼作响,“想恁多,反正轮不着你就是了。”
绮云翻个白眼,“随口说说罢了,我哪敢生那个心呢!”
林净和抬眼看向那美少年,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宋介先宋老爷了。
说起这个名字,近日在晋阳城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近年来,西北回部屡屡与卫军交战,挑衅天威。朝廷派杨国公杨皓为总督,经略西北边防。刚到晋地,口外回部已聚众十万,歃血祀天,破了潼关,欲待北渡。一时之间晋地谣言四起,人人自危。杨总督匆匆整合两万大军,与回部隔江对峙。只因兵力悬殊,迟迟不敢交战。
后宋介先献策,使两路人马日夜星驰抄小路绕至关后,再于夜晚佯装渡河破城,回部仓猝应战,被抄至后头的伏兵打个措手不及,大军此时趁乱渡河,合兵一处,剿灭了回部十万大军,生擒贼首。捷报传至晋阳府,万姓欢虞。
又闻得宋介先于营中亦是诗酒不断,时有佳作传出。晋地官民,无不仰慕这位少年官人的风采,班师凯旋之时,父老扶杖,妇孺联裙,夹道之人骈肩累迹,争相瞻望,风光无极。
“倒是菊痕妹妹,努把劲儿,叫宋老爷赎回去做个妾室也是造化了。”
绮云的声音将林净和的思绪扯回。她扯扯嘴角,这样爱狎妓的男人,再出众又如何,白给她也嫌脏的。
说话间,那青年早已迎上前去,与二人互相见礼。
那美少年笑道:“你倒来的早。”
又转头向中年男子引荐道:“这位是蒋懿参将,日前大破回部多亏他悍勇过人,虽是武将,文采风流亦是不俗。”
“久仰将军威名。”中年男子拱手道,青年亦还礼。
三人登堂落座,那美少年对中年男人笑道,“上次官场贺宴,只得寒暄数语,不能与先生详谈,实在遗憾。然神交已久,今日场合都是挚友,便不客套了罢!”
中年男人笑着颔首,“宋兄宏达,正合我意。我们以后都通称字罢!你字鼎元,我便如此唤你,二位也唤我希真即可。”又向蒋懿道:“只不知将军表字?”
蒋懿笑道,“唤我彝生便可。儿时拜读过先生的江南赋与定狄论,深为敬佩。”
宋鼎元也笑,“学生昔日蒙师亦极推崇先生,每有新作,必令我等苦背。只是先生才藻卓绝,又兼有经世之才,何以屈居于此做个文书呢?”
梁希真喟然一叹,“少年时也有补民济世之想,只是性子耿介,于官场上动辄得咎。报国无门,只得做陶公北窗一卧了。”
“这也是世人无福了。”宋鼎元面露惋惜。
梁希真自矜一笑,“你们纵封侯拜相也不过是红尘里经济,哪里比得我这羲皇上人。”
廊下三姝站的腿脚酸麻,只是那三人自顾谈笑,视她们与那雕花栏杆或廊下鸟雀无甚两样。
直到宋鼎元眼神扫过廊下,朗声道:“几位娇人儿站了好一会儿,快上来罢!”
三人这才款款的上了台阶,敛衽行礼。
宋鼎元忙忙起身,“今日是私宴,大家不必拘礼,随意坐罢!”言罢,又携起林净和的手,笑意盈盈,“几日不见,你可好么?”
饶是现代女性,林净和也不大习惯这种陌生异性突然的触碰,况且自己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林净和飞快的将手抽了出来。
绮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秋华妹妹现下有神交之友,怕是不愿承宋老爷的情呢!”
宋鼎元挑眉,“这是怎说的?”
“那日李员外在芷兰洲旁设宴,点我们去伺候,后来席上许秀才说要外出散酒,邀我们同去。逛到静安寺后边的荒院儿,看门儿半开着,便进去看看。谁知那院子似是有人住的,刚想出去,便听秋华妹妹哭了起来。急急赶过去看,只见她在书房捧着桌上的诗文墨宝一边看一边坠泪,直说是找到了知己呢!我还记得那题字写的是北卧居士。”
“静安寺后的小院儿,那不是希真的居所么?”宋鼎元看向梁希真,“北卧居士,可是你的别号?”
“正是在下。”梁希真含笑点头,细细打量着林净和。
林净和从刚刚见到梁宋二人就觉心神不宁,头脑昏胀。随着梁希真越走越近,林净和只觉目眩神摇,无数的文字灌入脑海,也掀开了罩在那些古怪记忆之上的薄纱。
那些模糊的细节,无数看不真切的脸,都在一瞬间变得合理。
哪里是穿越,分明是穿进了一本名为《水云楼》的古代话本子里!
话本所讲正是风尘佳人谢秋华与落魄才子梁希真的一段孽缘。
谢秋华偶然看到梁希真的诗文,对他心生仰慕,引为知音。后两人于一次筵席上相遇,更是两心相照,一见钟情,颇是过了段诗酒笙竹,郎情妾意的神仙日子。
后谢秋华暗中接济梁希真被尤氏得知,棒打鸳鸯。二人无法再续幽情,梁希真心中郁郁,身体每况愈下。又因两广有叛军起义,战火蔓延至梁希真祖籍建宁府,梁的爱妾死于战乱中,梁希真病情更笃,最终忧愤而亡。
谢秋华闻讯,也随之殉情,自缢于院中的梧桐树下。后梁希真的儿子敬佩秋华之高节,扶柩回乡时将谢秋华的灵柩一并带回,附葬于梁侧。
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幻想独占花魁的故事,晦气又老套。
而自己竟然穿到那工具人花魁身上去了,林净和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她搭伏在桌上,正理着脑中纷乱思绪,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灼灼的落在她身上。一抬眼,那晦气的男主角正满眼脉脉情意的望着她。
林净和意识到原主与梁希真一见如故的筵席正是此处。
原文这里讲的是,谢秋华知那北卧居士便是眼前的梁希真,只管将眼波偷偷溜在他身上,那一种柔情不自觉的荡了出来。梁希真细细打量她,见她秋波流慧,霞蒸两靥,觉得比起扬州自己那云娘的风采也不差什么。
在这时梁希真还在拿她与别处妓馆的相好比较,林净和真想锤爆这个渣男。
原主那样一个灵秀怯弱的女孩,洒出一腔孤勇,落得个玉殒香消,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人。
林净和攥紧掌心,眼见着面前是一扇死门,想要踏出一条生路,便绝不能再按这剧情走下去了。
正想着,只听梁希真向宋鼎元说道,“这便是群花考案的魁首么?倒是个好角色。”
蒋彝生打趣,“鼎元的眼光自不消说的,只是佳人心有所属,你这殷勤倒是用错地方了。”
“情字哪有定数呢,秋华向来难与人合,希真也是个不随俗流的,若是能成,倒也是佳偶。”宋鼎元道,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林净和压下心中烦躁,抬眼睨着他们,淡淡道:“我敬仰先生大才,你们倒扯上这许多情啊爱的。照此论,你们这般推崇先生,也是对先生有情了?”
宋鼎元一愣,旋即抚掌大笑,眼中兴味更浓。
此时,蒋彝生命仆从摆上酒馔,一时乱哄哄的,众人便四下散开。
桐仙正与蒋彝生谈笑甚欢,绮云帮宋鼎元调度酒席,林净和无事可做,便踱到窗前,凝神远眺。
晴云阁上下三层,雕梁画栋,位于城北河堤最高处。向下俯瞰,只见云淡波平,河岸边绿柳成行,花草缤纷,或有茶寮酒肆点缀其间,芷兰洲上荷花争妍,真如古画一般。
“姑娘可有小字?”清朗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林净和循声看去,对上梁希真莹润的眼。
“小字菊痕。”林净和淡淡道。
梁希真点点头,又问道,“姑娘看了在下的诗词,可有入得眼的?”
“先生文采超群,妾于诗词并无多少造诣,不敢妄加评判。”
梁希真笑的自得,“几句牢骚语,引得佳人落泪,倒是我的罪过了。”
林净和听出他这是假自谦,真**,便说道,“先生无需自责,我那日心绪不佳,看先生的词写的哀艳,才一时伤怀,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些闺中闲愁,小儿女心事罢了。”
她抬眼,目光清泠,唇角勾出一抹讽笑,“先生若肯去写话本子,定能赚得天下女儿泪,名声更燥。亦可赡养家小,何必像如今这般四处颠沛,为区区银米所驱驰。”
那梁希真脸色倏得一沉,他自负才干,诗文更是其立身之本,如今却被玩意儿一样的风尘女子如此轻贱。
然未及发作,酒馔已准备妥当,宋鼎元招呼着大家入席。梁希真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一甩袍摆转身而去。
林净和唇角一勾,也款步入席。
席间,三人谈诗品词,裁量时政,又飞觞行令,时有桐仙绮云在一旁巧笑凑趣。笙歌袅袅,芳樽款洽。
因原主的记忆在细节处多是模糊的,林净和不大懂这些酒席规矩,恐露破绽,只默默携壶斟酒。
酒至数巡,众人均有些醉意。宋鼎元忽向林净和道,“听说你谈的一手好琵琶,愿请一奏,我以洞萧和你,何如?”
林净和心中咯噔一下,她哪里会弹琵琶,可若说不会,又无法解释其中缘故。
心思一转,展颜笑道:“我虽喜琵琶,奈何学艺不精,且愚如胶柱,恐污君耳,倒愿献丑给各位唱个小调助助兴。”
言罢,慢启朱唇,清唱了一首后世王菲的水调歌头。娇喉婉转,一曲下来,众人俱拍案称好。
桐仙奇道:“这是甚么小曲儿,怎么以前从未听过?”
林净和信口胡诌,“从前听一位教坊的老乐工随口哼唱的,那位乐工如今已作古了。”
众人唏嘘,后听绮云唱了一回昆曲,三人又做了联句,集成诗,以纪雅集。
不觉日已西斜,蒋彝生兴致高昂,“美人美景,美食美酒,又有莫逆金兰,真个是王勃笔下的四美具,二难并。后日我邀诸君同往桐仙的爽心院可好?”众人应和。
宋鼎元起身,“酒已尽欢,玉兔东上,我们散去罢!”遂打赏缠头,绮云桐仙各二十两,独予林净和三十两。
行至门口,各家的车均已候着了。
蒋彝生拉着桐仙的手道,“今晚我去你那可好?”桐仙俏眼一眨,“你便是不说,我也要留你的。”绮云晚上另有应酬,也上车走了。
转瞬间,门口只剩林净和宋鼎元二人。晚风微凉,吹散些许酒意。他喝的有些酩酊,冠玉一般的脸上泛着酡红,一双星目含着水雾,波光潋滟,此刻正毫不避讳的锁着她。
“菊痕妹妹,我能这样唤你么?”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黏腻沙哑。
林净和被他看的汗毛倒竖,却只得僵硬的点头。
宋鼎元向前逼近一步,附身低语,嘴唇几近贴在她莹透的耳廓,“今儿晚上,让你家妈妈……点上大蜡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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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折才子傲语藏锋,玉面郎私谈梳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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