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傍晚压下世界的辉光,但压不下不我的辘辘饥肠。
我来到一个敞开式的自助餐点。中间放着蛋糕店的那种展示柜,零散的四人桌椅围着里一圈外一圈。展示柜的顶部装配昏黄色的暖光灯,但又衬着柜里的油光发亮的食物,显得暗哑而浑浊。就像婀娜多姿的舞女在引人遐思的烟幕中,若隐若现,缓缓走来却又轻笑离去。
美味困在其中,只待客人拉开玻璃挡板,释放其在烹饪过程中不断膨胀的馥郁。我绕了一圈,甚至还没坐下,就已经边看边把鸡肉卷饼、芝士披萨之类的送入口中。
好香,好好吃。我的大脑里已经想不出其他形容词,只剩下最为直观的满足感,像香味般把我的大脑滋润、浸泡。
直到停在甜点的展示柜前。我对纸杯蛋糕这种挤满奶油的花里胡哨并无兴趣,甚至有些意犹未尽想要折返再挑选一轮。
“好想吃,但是好贵哦。”一个同是停在身边的女孩说道。
“不是自助餐吗?”(好贵?)我的意识有些混乱了,甚至无法察觉我是什么时候拿的托盘。
“以前是。”只需付入场费的自助餐,没了。“现在都明码标价。”女孩无神地看着展示柜,却不挪开眼睛,不挪开步伐。
一张小小的“8元”卡片赫然立在纸杯蛋糕前,打蜡的光滑纸面像融化的巧克力片般,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一件蛋糕的装饰品。
我有些慌张地折返回去。并不是想要再拿点什么吃的,而是想把腹中的食物吐出来塞回去。
疯狂而幼稚。
满眼都是展示柜里的琳琅满目。我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意识清醒。那是满目的价格标示牌,整整齐齐地斜立在距离挡板1cm的距离处。每一样都附带着吸油纸或是什么带有标识性的包装,琳琅满目的包装。
没有服务员,柜子自取,怎么不能算是自助呢?我惨笑一声。
我双眼无神地拿着托盘,走到结账台前。看着托盘上面胡乱揉成一团的吸油纸,等待着“审判”。
“19。”我不可置信地接过账单,上面赫然显示着5样东西,但只给我算了卷饼的钱。
(什么破卷饼,还要19)我没有在意账单的总计数字,也没有在意店家是怎么发现我吃了那么多东西,只是回味着鸡肉卷饼的味道、色泽、香气。
19,好贵。但真的好吃。
……
/之二/
我回到了住的破地方。不像紧挨着的那块地,盖着带有围栏和花园的红砖房,漂亮又雅观,我住的地方既没有雕花大门,也没有粉刷成白净亮丽的样子。
灰蒙蒙,如同房子身上压着的天空。
它的结构就像是给一条巷子加盖了顶,把巷子两边的房子连通成串的房间,一条通到底,从门口便能窥见最深处——不过是转弯处罢了。
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公厕就设在转弯处。我的房间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因此得走个十几米才能上厕所。而这里又会延伸到其他方向的裙楼?也许不是,可能只是为了连接“走廊”末端的几个房间。
不知道是无聊还是好奇,我晃晃悠悠地走过连串的房间。有些房间没有关上,不是凌乱地耷拉在地上床上,就是没有多少物品没有人住的样子。
街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明隔了十几米,那声音却很清晰——士兵整齐划一的步伐,整齐划一地停下,正对着这一眼能望见底的走廊,正对着一眼看见他们的我。黑压压的枪管,黑沉沉的制服装饰,黑漆漆的眼睛。
尽管转角处晦暗无光,我却觉得他们看到了我,他们在看我。
一个女孩朝着她的房间跑去。我跟着她,她好像还挺随意的,没有赶走我,躺到床上蒙头便睡。床很小,像学生宿舍的1m宽,翻个身就会碰到墙或者摔下床。
天花板并不矮,但总觉得有什么……
有一个人躺在天花板架空的上铺,只留身体平躺的高度——应该说,有一具长发飘散的尸体,被一块单薄的板子压在天花板之间。
我不敢大声惊呼,但似乎也习以为常,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不能与人交谈,可能也没有其他人能与我交谈。我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还在其他房间,或者已经死在他们的房间里了。
推开房间的门,是陌生的阳光明媚,是陌生的物件。
这也许是“我”的房间,但又不完全是“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最为特别,是依仗旁边房间的墙,加盖半圈玻璃封围的,甚至连门板也简陋至极,是带着每隔一小段空白就出现品牌说明的硬纸皮,甚至让我搞不清它的锁是怎么安装上去,又是怎么上锁的。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房间里的杂物根本不足以挡住我的身形——士兵站在外面的道路上,我们四目相对。
明明没有人拿着枪面对面指着我,也许他们要抓的要杀的并不是我,但我躬下身子,把蓝色的兜帽从粉色松垮的棉衣里拉出来,用力套着头。
尽管这挡不住阳光,挡不住制裁者蔑视的目光。尽管我此番卑微和丑陋面向的是虚无,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躬下身子。
……
/之三/
我们是贫民,就算身上穿得风光亮丽,也只会是捡来的,抢来的,偷来的——至少在上层人看来如此。除非他们高抬贵手给予施舍,否则我们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们,就连我们“本身”也是如此。
贫民区的旁边,有一座教堂,教堂门前的花园摆放着数十座雕像。
教堂高耸宏丽,灰色外墙漆和黑色花园栅栏显得肃穆庄严而压抑人心,让人忍不住低头,忍不住祈祷——向谁祈祷呢?向拿着枪的人吗?祈祷他们保护我们,给予我们温饱和庇护,还是……
祈祷他们别因为一时的高兴或愤怒决定我们的生死?
数辆黑色轿车驶至花园的栅栏外,十来位身穿礼服的贵族们缓步下车,穿过满布褐黑色雕像的花园。
**,扭曲,活灵活现的雕像,反而像在泥沼中挣扎逃脱的“人”。
褐黑色的泥沼是“吃人”的地方,它使人一无所有,使人扭曲疯狂,使人逃脱不得——一层薄薄的泥泞足以让人窒息,而制造出此番局面的始作俑者,却将这些雕像视为神圣的“艺术品”,放在博物馆,放在教堂,放在广场,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杰作镌刻在石块上,衬以高大沉重的底座。
底座将花园的青草压得死死的。他们没有拔除草根,只是在侵占这片土地的时候,“亲切”地将雕像的重量厚实地压在草上,迫使它们扭曲生长,甚至会将它们在底座旁一圈密长的“茂盛”称为锦上添花——这是只有他们和我们才能理解看透的“美”。
每一座雕像的神情各异,松垮的布料就像被拉扯得不成形的灵魂。贵族啧啧称赞,只有看到自己影子的我们,才会惊恐地想要远离这座被称为“教堂”的地方。
谁又知道教堂的前身,是否战争遗留下来的“净化”之地。那群显摆着高尚嘴脸的“胜利者”,通过献祭来“定罪”的行为可不在少数。
教堂的大门向他们敞开来,里面空无一人。是本来就没有人,还是为了迎接他们,把寻求避难的人“清洗”了呢?制作成雕像好像也是种选择。
污秽与“污秽”,不能相容。只有身上的礼服可以清洗干净。
……
/之四/
少年爬上教堂的一棵树,他想躲在教堂的侧面。站在树杈上的他绝望地发现,透明的玻璃将教堂的凹陷处都封闭了起来。
他一拳打在玻璃上,晃动的只有玻璃映照的身影。而树下的几个伙伴也同样着急,他们四处张望寻找可能藏匿在身边的埋伏,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日落结束,没有庇护所的他们,不知道哪里会是今晚的藏身之地。
一盏泛光照明灯自下往上地照亮了灰色外墙,添加了油污般的恶心黄色。
如果有什么是可笑的,那一定是想要踩在这盏照明灯上度过一晚的贫民——无论是破坏还是遮挡都会被发现的,更何况是这又热又刺眼的环境,说不定还会被安上破坏公共建筑的罪名。
如果有什么是可笑的,那一定是这块“庇护”照明灯的玻璃。为其遮风避雨,使其不染纤尘……是无用的装饰品?
不,玻璃庇护的是在污秽之中显摆的高尚,透明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上层人会赞赏教堂的富丽堂皇,下层人只会冷嘲唾骂。毕竟,谁需要一个把让真正需要庇护的人挡在其外,如同装饰品般的教堂。
【解梦】
这次的梦境虽然断断续续,但“我”基本把可以探索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所以我觉得这个梦境能让我描述的东西是很完整,甚至可以重复挖掘丰富的。在复述过程中添油加醋了不少“我”的情绪,算是丰富了梦境发生的背景吧,但也正是依靠这种方式,解答了很多疑惑。
/之一/ 最后结账时的侥幸心理说明“我”很在意,这种在意甚至覆盖、打破了前面大快朵颐的感官冲击,其实点明了“我”的身份与处境。
/之二/ 其实我在现实中住过这样的公租房,就是很多户人挤在一起共用一个厕所的地方,这一点是贴合的,但是记忆模糊而久远,以至于在我描述这个片段时,我才慢慢想起,继而肯定“我”苟活的地方是公租房。
小女孩的那段是说不通的,我全程也只看到那个小女孩,没看其他人,也并不知道被压在天花板上的是死是活,但这个场景真的很诡异,我只能结合“我”回到房间却还想躲起来的那段,赋予一个合理的背景。其实“士兵”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或者说我没有目睹到。
/之三/ 教堂的颜色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颜色,雕像也很诡异,应该说雕像和教堂这个存在是矛盾的,这让我怀疑我先入为主觉得这是教堂,是不是错的。所以我想到的另一种可能是,背景决定“我”的观念,错误引导了我的思维。
“我”隔着栅栏仔细地观察了最靠外的那座雕像。她以一种夸张的角度仰着头和身子,长发凌乱张扬,像是歌剧中卖力的歌唱家——我却觉得那是拉扯头发使其丧命的极刑,唯有沉默告诉我们答案。
/之四/ 玻璃的性质是无形的实体,象征着教堂的作用一无是处,而泛光照明灯有什么用呢?对于贫民来说当然是无用的,所以要从教堂建造者来思考,挖掘更深层次的黑暗——即使打灯也藏不住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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