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凋敝的绿化。除了他，没有人。
他背靠着一棵已经落光叶子的银杏，吃完了那个罐头。而她还在屋内。
等了一会，见她仍然没有出来，他有点着急，心底的焦躁开始蔓延，他敲了敲门，一半玩笑一半指责地向门内喊道：“这么点东西你怎么能吃这么慢……要是动作太慢的话，怕是连投胎都赶……”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
门赫然被打开。
她站在门口，沉默，面色如同寒霜，半低着头，眼睛却看向他，眼中全是锋锐。
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你吃完啦，吃完了那我们就去废弃医院探险吧！”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看向前方，仍然沉默。动作昭示了她的意图——
同意他的话，去那栋废弃医院。
他也跟上她的脚步，向废弃医院走去。
路途不远，脚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看着她的背影，他想，一路上，得再和她说点儿什么吧。
要不就讲一讲这栋医院以前的传说？
“你知道这栋医院以前发生过什么吗？”他问。
没有回答。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栋医院还没有被废弃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傍晚，”他指指天空，“就是像我们现在这个时候，有几个孩子一起去看望他们住院的同学。”
她依然没有说话，没有回头，走在前面。
他和她稍微有一些距离，但他知道他的说话是可以被她听到的。
他继续这个传说：“在看望完同学之后，天已经黑了，本来应该到大家回家的时间了，但一个孩子忽然提出，要不要在这个医院进行一次探险呢。”
“这群孩子一共是五个，其中两个孩子是害怕的，但是另外三个孩子胆子都很大，这其中又有人说谁不敢去谁就是胆小鬼、怂包。”忽然，他话锋一转，笑着问她，“诶，你是不是也害怕呀？你是不是也是胆小鬼呀？”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他只好接着唱一个人的独角戏：“医院的哪里最恐怖呢？那当然是医院的太平间啦！这五个孩子就约定了，他们要找到太平间，然后两人一组进入太平间试胆。那他们是五个人，就还剩下一个总是害怕的孩子。他们让他一个人进入太平间探险。所有进入太平间的孩子都要在一具尸体上放下自己的一件东西，作为深入过太平间的证据。最后大家再一起进去确认。”
“所有人都在自己身上找到了要放进去的东西。有人是一块鹅卵石，有人是一枚硬币，等等。”虽然走在前面的她没有说任何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你可能会问，那这个胆子最小的孩子有可能会愿意做这些吗？他本来不就非常胆小吗，本来不就害怕吗？”
他自问自答：“但是啊，别忘啦，他既然是一直都胆小，那又怎么敢提出反对意见呢？”
他看了一眼天色，预估了一下和医院的距离，觉得应该加快一点讲故事的速度。
“好了，总之，他们找到了太平间，并且两个小组依次进入了太平间，出来之后他们声称已经放下了自己的东西作为证据，只等最后大家一起进入检查。到了最后一个胆小的孩子，他在伙伴们的推搡下也终于进去了。”
他在讲故事的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前面的她。
半明半昧，正在隐去的夕阳光线中，她的身影单薄孤独。
他的故事还没有到停止的时候。“但是那个胆小的孩子，他进去了很久，比其他两个小组都要久，一直都没有出来。外面的孩子等得焦急不安。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提议进入太平间探险的那个孩子，他又提出说，或许他先回去了，要不别等了，他们四个人直接先回家吧。”
“其实那时候，他也害怕了，”他“好心”地解释，“但是团队中的另一个孩子说，那个最后单独进入太平间的孩子本来就胆小，现在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孩子们的意见有所分歧，但最终因为害怕到时候被老师和大人责骂，觉得还是要五个人一起回去。他们决定再次进入太平间，也不去检查之前留下的那些东西了，就把最后一个孩子找出来，然后回家。”
“进了太平间，四个孩子商量着还是两个人一组去找。他会在哪里呢？他会在哪里呢？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就在找寻的时候，一个孩子忽然感受到后颈处一股温热的气息。他回头一看……”
他故意停在这里。
但她脚步不停，似乎对他的故事无动于衷。
他似乎对她的无动于衷无动于衷，非要执著、孜孜不倦地将这个故事。
他的语气是故意的飘忽：“他看到了，第五个孩子，站在他身后。被背后的人吓了一跳，他问，你什么时候到身后的。旁边和他一组的孩子说，既然找到了，就一起回去吧。另一组的孩子也围过来。那个最胆小的孩子动了动嘴巴，但似乎无法发出声音。”
“那个提议探险的孩子早已经不耐烦，恶声恶气地质问，刚才是不是一直故意躲在这里不出现，现在又不说话，他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着，是想要抓住胆小男孩的手臂，把他拉过去。然而，他一碰到那个胆小男孩的手臂，男孩手臂上的肉就像是腐烂了，失去了和其他组织、和骨头的联结一样，一块肉‘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这时，那个胆小男孩已经转过来面向他，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脸上的肉块，接着是头发，再接着是眼球，都纷纷掉落了下来。”
她终于停下脚步。
原来是他们到医院了。
她仍然没有回头。
于是他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想要悄悄地向反方向离开。
是的，他自己不想进入这栋废弃医院，他想让她独自进入这栋医院。
“喂！”
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要违背约定？你想要跑了吗？”
他无奈，停下脚步。转过去，面对她。
摊开双手：“也不是，我就是忽然想方便了。”
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眼睛藏在防护眼镜的透明镜片之后，但眼眶泛红，眼神如刀，似乎要将他剖开。她带着口罩，但遮不住她并不好看的脸色。
“这个故事是你编的。”她说得斩钉截铁，随后她问：“为什么有和我讲这个故事。”
“为了让你不害怕呀。”他双手枕在后脑，一副悠闲又吊儿郎当的样子，“故事都是假的，不值得害怕，是你自己说的，不是吗？”挑挑眉毛。
她不说话，看着他，逼视着他。
面对她这样的表情和眼神，他眨了一下眼睛，双指并拢在含笑的唇上轻轻一点，抛给她一个飞吻：“干嘛这么生气？”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他只好换一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故事是我编的呀？说不定真的发生过呢？”
她沉默片刻，语气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就像刀生了锈，沾染了疲惫：“医院太平间往往会有人值守。”
他又朝她眨了一下眼，语调浮夸：“真不愧是你呀！”
“……”她神色冷淡，沉默了片刻，问，“不进去了吗？”
他笑：“当然进去。”忽然他表情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你走在前面。”
他摊手，耸了一下肩：“好吧。”
走到医院的门口，他推门。
开了。
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你先进去。”她还是这么说。
他进入医院。
他抵着玻璃门，让她也进来。玻璃门的门把上挂着一把环形锁。
废弃医院的一楼安安静静。除了他们，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声音。
天色已经逐渐变暗，导诊台、挂号窗口都蒙上了一层阴翳。导诊台白色的桌面上有红黄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迹还是锈迹。
他说：“走吧，开始废弃医院探险！小心你背后突然出现的气息哦。”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在触摸后颈的时候，只能感受到纱布摩擦的粗糙质感。因为她的后颈已经被白色纱布包覆。而她的整个手，直至小臂都被纱布所缠绕。她原本正常裸露的每一处皮肤全部都被纱布所覆盖。眼前带着防护眼镜，为遮住口鼻，她带上了口罩。
看到了她触摸脖颈的动作，他也补充道：“对，现在你没有办法感受到后背突然出现的气息了！”
“走吧，我们先探索的区域是一楼！”他说。
“一楼没有什么可探索的。”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反而说：“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我们不赶快开始探险吗？”
“你不累吗？”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累。那我在这里，你先去探险呗。”
他走到墙角，席地而坐。
她也靠着墙角坐下，在离他距离不远的地方。沉默。
“你快去呗。”他说，“时间不多了。”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一块皮肤从他脸上脱落下来，露出内部暗红色的血肉。但没有流多少血。
看到她忽然站起，然后动作如同被冻结一样，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恐惧和无措在放大，涂满她的整个精神，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随着他的触摸，脸上又一块皮肤被带下来，仅仅是这样轻微的摩擦。同样因为这次抚触，他手指尖的一块肉块也脱落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随后抬起头来，想对她笑一下，但或许是因为肌肉的挤压，脸颊上一块肉掉落了，带着粘稠的血液在地上开出一朵彼岸花，暗红色的血液终于开始沿着他的面庞，缓缓地向下流淌。
他说：“不用害怕。”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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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废弃医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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