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最后一天班，风很大。离开办公大楼的遮挡，穆艾的衣角翻飞，仿佛旌旗猎猎作响。
恰逢春暖乍寒，不少人大意得了感冒。穆艾鼻头微红，想着难得正常下班，特意多花2分钟绕了一小段路，去给女儿艾宝买了她最爱吃的蛋糕，这才折返回地铁站，准备回家。
等到地铁进站，穆艾看了一眼PIS屏上的时间，6点13分，下一趟在五分钟后。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厢里挤满了人，穆艾进去时已经没有空座。她靠着扶杆，单手点开手机，进入托育班小群，跳过家长们的无用信息，快速往上翻，直到看见崔老师分享的照片才停下。
艾宝在她们小区配套的幼儿园就读，平时下午四点半放学。穆艾所在的公司平时加班严重，八点下班是常态，而她一没父母帮衬，二没钱请保姆，只有选择将孩子交给3号楼2803室托育班的崔老师帮忙照顾。
选择托育班的家长，像穆艾这样情况的不少见。好在崔老师平时就住在2803室，房子是她的私产，时间上更灵活，而她是个好人，对这种情况多有照顾。
照片上，客餐厅改造的学习游戏区放着两张长条木桌，桌上摆放着积木、画笔、折纸、认字卡片等小物件，桌子两边排排坐了六个3到5岁的小孩。
穆艾一眼就看到餐厅背靠厨房那排第二个是艾宝。她头上四个小揪揪，各绑了两只小黄鸭。仿佛知道妈妈会看，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穆艾重新往下翻，确认崔老师没有发新的消息后换到通讯录，翻了一遍不知道打给谁，重新将手机收起来。
地铁车厢里除了广播就是行驶的动静，乘客除了一两个小声聊天，多数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地铁行驶了2站路，坐着的人换了又换，穆艾没有去抢，沉默地站在角落。
到第3站时是一个大的中转站，车厢里下去不少人，空出一半多的位置，与此同时更多的人涌入车厢，大多数是学生，他们叽叽喳喳，带来独属于年轻人的热闹。
穆艾还是安静呆在靠门近的位置，直到下一站到站下车。
下班高峰人流量实在可观，五个出站闸机，刷码平均一秒一个，还要排队。
穆艾速度不慢，到小区北门也花了三分钟。
门口站岗的保安刚放了几个人进去，手还停在门禁感应，看到穆艾后招招手，等她过去。
穆艾没有抬头，轻轻道了一声谢，径直往里走。
过了门禁往里走了十米，右拐就是3号楼楼下。
穆艾刚到楼下，突然一声巨响，空气震颤，无数残渣碎片如箭矢流星落下，袭向地面的人群。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震惊抬头。
穆艾看清爆炸的位置，瞳孔紧缩，那是——
“燃气爆炸？！”
身后，保安脱口而出，道出所有人的猜测。
惊诧只在一瞬，反应过来后，穆艾抢了旁边一人手里的矿泉水，一个箭步冲向爆炸所在的楼栋。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和穆艾差不多同一时间往里冲，但更多人从3号楼窜出，将逆行的两人冲得七零八落。
保安反应很快，跳过门禁，快跑几步，一手一个，抓住在这个时候还要往3号楼里跑的虎人。
一个是跟穆艾一起往里冲结果被人流冲出来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穿着校服的女学生。
“我老婆孩子在里面！！”“我爸妈在上面！！”
“别犯傻，先报警！”
保安的手坚硬如铁，任凭手里的人如何发疯挣扎，他都将人牢牢抓住，往安全的地方拖。前面跑进去一个已经够乱的，再放两个进去，他也不用干了。
落到地面的碎片越来越多，街上、小区里好多人被殃及，惨叫声哭嚎声求救声扩散。
高空还有东西往下掉，更多保安闻声赶来，护送伤员离开危险地段。
多个热心路人同时报警，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在闻讯赶来的路上。
除了已经在协助施救的保安，物业也迅速做出反应。数月未响的广播打开了，告诉3号楼居民如何避险，避难层怎么走；几乎不露面的楼栋管家走出来了，联系车主将停在消防通道的车挪走；连财务也举起喇叭，劝说楼上靠窗的人稳住，不要冲动往下跳。
而惊惶逃出来的3号楼住户带出一个个糟糕的消息。
“电梯卡住了，里面有人！”
“好像他们在十五楼和十四楼之间！”
“不是那儿，我在十楼听见有人叫救命！”
“那是另外一部电梯。”
“风在助燃，烧得太快，我差点下不来。”
……
3号楼消防通道里。
火势顺着电梯井、管道井、厨房油烟管道等竖向井道迅速蔓延。
夺命浓烟、慌乱人流、消防车逼近的声音，从穆艾的脑子滑过，什么都没留下。
“艾宝别怕，妈妈来了……”
穆艾顶住了逆流的冲击，不知疲惫，以接近专业爬楼者的速度往上狂奔，五楼、十楼、十三楼避难层、十五楼……
可穆艾顶不住滚滚黑烟。越往上黑烟越重，不仅影响视力，还灼烧呼吸道。半路她边跑边脱下外套，淋上水蒙住口鼻。
上面有人喊救命，有人在砸窗，楼梯间还能感受有人跑动的震动，可她没看到人。
不知何时，再没有一个人下来。
消防车赶到，迅速行动起来，启动无人机探查，启动云梯、登高灭火救人……
被爆炸波及的电梯支撑不住，带着数道火花绝望地砸进地底。
轰——
电梯井里气流从扭曲变形的门内喷涌而出，同一时间第二波爆炸来临，巨大的能量带着火焰冲破墙壁，在附近的穆艾被冲击波击飞，甩到对面的墙上，重重摔在地上，半响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她的耳朵终于能捕捉到一点声音，像是蚊子在耳旁嗡嗡，可眼前一片漆黑。
有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在哪儿，要干什么。
直到心底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我疼！”
是，是谁？
“妈妈去哪，我去哪！”
穆艾眼里微微一亮。
怎么能忘，是艾宝，艾宝还在等她！
穆艾努力抬头，用尽全身力气，实际只有右手手指微微动弹，剩下的水和蛋糕早不知去向。
「起来，快起来……」
穆艾瞪着上面墙上残缺不全的数字，用力想，拼命想，瞳孔微微放大，随后身体一轻，好像挣脱了某种束缚，眼底聚起的最后一丝光，碎了。
手机屏幕微微一亮,映出一张合家欢照片，两老一大一小，笑得分外开心，时间显示4月3日星期四18:44。
穆艾死了，死在逃生通道，和四岁的女儿隔了十层楼，三百米的距离。
**
悬停在穆艾面前的无人机多次呼叫无回应，画面同步传递给地面正在操作它的消防员。
爆炸发生后，残破的墙壁只剩一个半个身子焦黑的人躺的位置尚且完整。那人胸口缺陷，左胳膊丢失，右腿诡异曲折，身体已经没有起伏，眼睛死死盯着楼道上面，不肯闭上。
传感器回传结果：“生命体征消失。”
操作的消防员咬牙：“优先搜寻存活的幸存人员。”
在他四周，地面一片狼藉，到处是玻璃碎石金属片。靠近脚边的一处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如果有人捡到，带回去洗干净，用黄色的彩笔重新上色，会发现那是半只可爱的小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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