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玄并不打算就此离去。
且不说这山庄内鬼魂遍地,就算是怨灵亦不好对付。他晨间路过此地时,就发现这山庄内的气息混乱,却不想竟已经乱到了此等地步。
若不是山庄灵气相护,只怕整个益州城都会成为一片修罗地。
陈青玄望了一眼身旁躲闪的秦富贵,问道:“秦公子,可需离去?”
秦富贵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没有丝毫灰尘的衣袖,“我们本是一同前来,我怎能留你独自一人在此。”
这外院中怨气横流,怨灵的嘶嚎声尖锐刺耳,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出去就很安全。
还好,陈青玄也并未多加劝阻。
二人跨过主院的门槛,面上皆是惊讶。
满院的昙花次第开放,香气扑鼻,清明的视野,可以看清楚院中细微的风吹草动。
陈青玄皱眉看着诡异的一切,努力回想自己所浏览过的书籍,却想不到任何解释之词。
“陈道长,可还要继续寻找他们的踪迹?”
秦富贵寻了个地方坐下,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自己疲惫不堪。
陈青玄看了眼自己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犹豫片刻,也跟着拂衣坐下。
秦富贵沙哑着开口:“陈道长不必担心,他们不是害人的恶鬼。”
他望着空中将圆未圆的月亮,将自己前几日在山庄被救之事逐一告知。
话末,还特地强调一句:“他们真的未害过人。”
“可是......”陈青玄欲言又止。
“陈道长是初入尘世吧?”秦富贵突然轻笑出声,其中带着几分自嘲,“其实我也是在这山庄初次见鬼。我虽自诩修仙之人,却对鬼魂之事心存畏惧,总觉得它们面目狰狞,会伤害无辜。”
“以往众人得知我怕鬼之事,纷纷嘲笑于我。那日与慕容姑娘并肩作战,她看出我怕鬼之实,未对我另眼相待,还赠我白绫解围,结果她却是鬼。”
“但她虽为鬼,却未曾让我感觉到丝毫阴郁之气。”秦富贵转头望向陈青玄,“道长可知他们拿这地契有何用?”
陈青玄注视着院中的动静,好半晌,才淡淡回了秦富贵两个字:“放灵。”
秦富贵来了兴致,“何为放灵?”
“释放地缚灵,引幽冥使,走轮回路。”
简简单单的回答,秦富贵好似明白了,又好似没明白地问道:“他们是要去投胎?”
陈青玄点头。
随后,两人静默无言,只有夜空中的明月静静照耀,仿佛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
山庄的鬼魂们为了这一刻已经筹备良久。
他们目送齐悦将地契置于祠堂中,随后纷纷回到各自死后苏醒的位置,跪下,随着昙花香气在山庄中弥漫,放生阵正式启动。
众鬼向着祠堂方向恭敬三叩首,随后双手轻合,闭目低吟,开始施展法力。魂体渐渐变得透明,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升腾而起。
祠堂内的地契,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也缓缓腾空,散发出柔和的浅金色光芒,宛如水纹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山庄。
慕容月昙立于假山旁,抬眼间就能看到祠堂的大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鬼气的微妙变化,那些曾经束缚着山庄的怨气,在这金色光芒的洗礼下,渐渐消散,化为一缕轻烟,随风而去。
山庄内,原本被怨气侵蚀的草木,也在这股力量的滋润下,恢复了生机,绿意盎然。
然而,也只是如此,再无其他变化。
最终,地契飘落,阵法失效。
众鬼魂穿行在山庄内,眨眼间回到祠堂外。
月昙拾起地上的地契,确认其没有损毁后,递给齐悦,“这地契完好,山庄内的怨气也已除去,只是这山庄的结界好似并未被打开。”
她自责道:“是否是因为我刚刚动用了元丹之力,导致法力不足,才使得阵法未成?”
齐悦和众鬼魂安慰道:“再试一次,也许会有转机。”
于是,众人再次施展法力,这次的金光更为璀璨,明显超出了慕容山庄的范围。
成功了吗?
众鬼魂面面相觑,谁都不曾见过这阵法成功之后的样子。
齐悦提议道:“这阵法成败我们还需验证一番。”
众鬼魂转移至山庄大门处。
慕容月昙坚定地迈着步子。
三步。
两步。
一步。
“嘭!”
强大的结界并未松动,慕容月昙在跨上门槛的那一刻就被弹回。
她压下口中的腥气,打算再做尝试。
齐悦连忙拉住:“昙儿,别试了,这结界依旧还在。”
月昙倔强地红了眼眶,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百般尝试都无法踏出这山庄半步,难道就只能在这里等着那疯道士来收他们吗?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们怕是再无轮回路,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吧。
慕容月昙抬手间,祠堂内的地契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反复翻看,最后视线锁定在那抹鲜红的印章上。
是真的。
所以,他们即便拥有了地契,布下了放生阵,驱散了山庄内的怨气,却依旧无法离开这禁锢了他们七年的地方。
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众鬼魂的脸上难掩失落,他们相互对视,一言不发。
齐悦牵着月昙和慕容娇的手走到众鬼魂身前,对着他们深深鞠躬:“各位,阵法失败,我们慕容山庄愧对大家。但,请各位放心,我们定会竭尽全力,找出缘由,送大家平安前往忘川。”
鬼魂们并未因此一蹶不振,反而安慰道:“齐夫人无需如此自责。我们虽为鬼,但在山庄内,生活无忧,也是一种福分。夫人小姐勿急,定能找到解脱之法。”
慕容月昙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决:“我慕容月昙定不负所托,寻得方法送大家前往幽冥府。”
夜色渐深,鬼魂们的心情逐渐平复。他们化作青烟飘散而去。
“昙儿,你方才伤的可重?”齐悦关切地问。
月昙浅浅一笑:“二婶放心,并无大碍。只是......”
齐悦看着慕容月昙似有话说,便问:“可是有和发现?”
“二婶,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
齐悦拍了拍月昙的肩膀,劝道:“你先把伤势养好,今夜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这山庄内的怨灵皆已消失,其他事,等你伤好再议。”
说完,她便牵着慕容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慕容月昙的心思她怎可能不知,只是这世道险恶,她又如何能放心她一个人去承担。
玄月西垂,夜已深沉,山庄内响起了久违的虫鸣声。
慕容月昙步伐轻盈地朝着主院行去,她还要将这已经无用的地契还给秦富贵。
门槛不远处。
秦富贵与陈青玄并肩斜靠在斑驳的墙面上,双目紧闭,仿佛是荒凉画卷中最为和谐的一笔。
陈青玄先前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庞,已经恢复了红润。
卸下了所有锋芒的他们,眉宇间透出一股难得的平和气息。
虫鸣、柔月、凡人。
一切美好得让月昙不忍心打扰,她不由得放轻自己的脚步声。
夜间露重,她轻声唤道:“秦公子,秦公子......”
二人睡得深沉,并未有丝毫被唤醒的痕迹。
慕容月昙移步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撑着脑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秦富贵的身上。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秦富贵是照着秦晟与钱九九的长处长的,自幼便生的好看。
时光匆匆,那份独有的英气如同璞玉般,在岁月的雕琢下愈发耀眼,即便是在这破败的环境中,也依旧格外引人注目。
慕容月昙是心中有他的。
这情愫从何时而生?
可能是秦富贵每次给她分享益州城趣事的侃侃而谈时;又或许是他身着不菲的绸缎陪她挖土种药时;亦有可能是他陪着她背诵枯燥的药理时。
诸如此类,他们的相处时间如此漫长,又怎可能不被其吸引。
而今......
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
月昙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暗想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突然觉得秦富贵忘了自己也好。如此,她就能放手去寻找结界打开的方法,放手去寻找仇人。
也不会白白耽搁了他。
慕容月昙轻轻摇了摇头,将满腔的酸涩化作一口深呼吸,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无奈都抛向这茫茫夜色中。
放肆一刻钟便好。
只要一刻钟。
七年前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告别。今夜过后,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理由,她想好好与他道别。
即便是在心中,也好。
一刻钟后,月昙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望向他处,却猛然发现这二人的姿势始终没有变化。
不对劲。
若说秦富贵无法察觉她的近身,尚可说得过去。可为何连本该警惕的道士,也丝毫没有反应?
“秦三儿,秦三儿。”她急忙上前,摇了摇秦富贵的肩膀。
见秦富贵连眼皮都不曾颤动,月昙转而喊道:“道长,道长。”
二人没有丝毫反应。
月昙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伸手探向两人的鼻息,确认其呼吸尚存后,方才松了口气。
她再次轻晃秦富贵的肩膀,温柔的嗓音中多了几分焦急:“秦三儿,醒醒,快醒醒。”
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月昙探向秦富贵的脉搏,又查看了他的眼瞳,发现并无异处。就连她的元丹之力,都无法探查出秦富贵为何会沉睡。
他魂体康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踌躇间,思绪飘回那个雨夜,月昙怀疑他们是被山庄内的某种力量牵引,从而陷入了昏迷。
她不敢怠慢,赶紧从灵识中取出银针和草药,开始为二人诊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