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的平衡，在祈妧渔成神后的第三个年头，被一道来自京城的谕令打破。
朝廷欲在临渊城设立“海司监”，直辖于工部，统管所有海上贸易、渔税征收，乃至舰船建造。名义上是“助边城发展”，实则是要将这片日益繁荣的海疆，牢牢掌控在中央手中。
更让宋润泽震怒的是，随谕令一同抵达的，还有新任海司监正使——竟是当年在边关陷害他父亲、导致宋家流放的政敌门生，赵贲。此人贪婪刻薄，视临渊城的独特信仰为愚昧，视宋润泽为眼中钉。
赵贲到任的第一天，便登门“拜访”了实际掌控城务的宋润泽。
“宋公子，别来无恙？”赵贲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简洁却威严的书房，“哦，不对，如今该称你一声‘宋先生’了。无官无职，却能号令一城，真是……能耐不小啊。”
宋润泽面无表情：“赵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赵贲自顾自坐下，“朝廷体恤临渊百姓，特设海司监，今后这港口、税收、船务，乃至……祭祀海神之事，皆由本官统一管辖。宋先生这些年辛苦了，可以……歇歇了。”
他特意加重了“祭祀海神”四字，其意不言自明。
宋润泽瞳孔微缩。他不在乎权柄旁落，但绝不允许朝廷的人插手鱼神信仰，更不允许赵贲这等小人，去惊扰深海之下的她。
“临渊城惯例，神事由神庙自治，不涉官衙。此乃百年传统，亦是民心所向，还望赵大人体恤。”宋润泽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贲冷笑：“传统？民心？宋先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神，也要遵从天子号令！”他站起身，拂袖而去，“三日后，本官将亲自主持祭海大典，以正视听！”
消息传出，临渊城哗然。让一个不信神、甚至蔑视神明的外来官员主持最神圣的祭典，这是对所有信仰鱼神百姓的侮辱。
深海神殿中，祈妧渔亦感知到了这份骚动与不敬。赵贲踏入临渊城的那一刻，他身上那股对神明毫无敬畏的气息，就已触动了她的神念。如今，这份不敬竟要直接加诸于她的祭典之上。
神威，不容亵渎。
然而，就在她意念微动，准备给这狂妄凡人一个教训时，宋润泽的身影浮现在她心海。他正连夜召集各家族首领，面色凝重地商议对策。他试图以人间的规则，来化解这场危机。
祈妧渔凝聚的神力，缓缓散去。她想知道，这三年来，他砺就的“凡刃”，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祭海大典当日，海边人山人海。赵贲身着官服，趾高气扬地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身旁是朝廷派来的卫兵。按照新定的流程，他不仅要主祭，还要诵读一篇由京城翰林撰写的祭文，文中将鱼神置于“皇天庇佑”之下，几近将神明贬为皇权的附庸。
宋润泽率领着临渊城的耆老和百姓，沉默地站在台下，与官兵隐隐形成对峙。
“吉时已到——”司仪官高喊。
赵贲清了清嗓子，刚要展开祭文，宋润泽一步踏出，声音朗朗，压过了海风：
“赵大人！祭海之礼，乃是我临渊城与守护神千年之约，自有规制。外人主祭，已是不敬；篡改祭文，更是亵渎！请大人遵循旧例，由庙祝主持！”
赵贲脸色一沉：“宋润泽，你敢阻挠朝廷典礼？”
“宋某只知守护临渊传统，维护神明尊严！”宋润泽毫不退让。他身后，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声高呼：“遵循旧例！维护神尊！”
声浪震天，赵贲带来的卫兵们面露紧张，握紧了兵器。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赵贲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猛地抽出身边卫兵的佩刀，指向宋润泽：“宋润泽聚众抗法，形同谋逆！给本官拿下！”
就在卫兵动手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呼啸，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狠狠拍向岸边！高台在风浪中剧烈摇晃，赵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祭文脱手飞出，被狂风撕得粉碎。
一道冰冷的神念，如同实质的威压，笼罩了整个海滩：
“渎神者……当受海噬之苦。”
是鱼神的声音！比三年前颁布神谕时，更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意。
百姓们惊恐又虔诚地跪拜下去。赵贲和他带来的卫兵们则面无人色，在这天地之威面前瑟瑟发抖。
海浪并未真正吞噬他们，却在赵贲周围形成一道旋转的水墙，将他困在方寸之地，腥咸的海水泼头盖脸，将他淋成了落汤鸡，官帽歪斜，狼狈不堪。
宋润泽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神念在扫过赵贲之后，在他身上有瞬间的停留。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审视。
她在看他的应对。
宋润泽深吸一口气，走到被困的水牢前，对里面惊恐万状的赵贲沉声道：“赵大人，触怒神明，可知后果？今日神恩浩荡，只予薄惩。若再有不敬，恐临渊城也护不住你！现在，你可愿遵循旧例？”
赵贲早已吓破了胆，连连点头。
水牢散去，赵贲瘫软在地。祭典最终由老庙祝完成，虽然过程仓促，却恢复了应有的庄严。
危机看似解除。
但宋润泽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成功了，借助了她的神威，逼退了赵贲。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她这次出手，带着三年前未曾有过的……冷漠与疏离。神性，似乎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她侵蚀得越来越彻底。
当夜，宋润泽再次翻开了那些禁忌的古籍残页，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而在深海神殿，祈妧渔收回神念。她“看”到了宋润泽的成功，也“听”到了他心中那愈发强烈的、试图触碰神人界限的执念。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流淌的湛蓝神力。今日之举，是维护神威，还是……又一次因他而起的破例？
神心的冰层下，那股被压抑的暖流，与日益森寒的神格，冲突得越发激烈。她知道，宋润泽不会就此罢休。而下一次，他触碰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人间的规则了。
禁忌的波澜已起，风暴正在酝酿。那试图连接深海与岸边的执念，或许终将引来真正的……神怒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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