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第一个礼拜五，博物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透过前窗，能微微看见漆黑的窗户后面有一个男人侧脸的剪影，低着头，正在拿眼镜布擦镜片。
虽然杜西亭最常开的那辆车修好了，可是他吸取教训，为了避嫌，再也不开，放在车库里卧薪尝胆。
戴上眼镜，他朝博物馆的出口望了望。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来这里等贾思敏，哪怕是他们过去交往的那段时间，他都不曾这么做，但是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他有些沮丧地把脑袋往颈枕上一靠，看着眼前乱云薄暮的天际，忽然想到李山甫的一句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然而他其实并没有多为自己感到不值，他要救自己的父亲，这是他应该的，只是他觉得这样子很对不起贾思敏，因为他完全只是为了救他的父亲，把爱情，变成了一个交换的条件。
不，这不是爱情，这是……婚姻。
他揉着太阳穴，想到了贾思捷和朱品植，纵使他想要的那种，是凯普乐和肖小月。
副驾驶的车窗被扣响，他朝右边看过去，左手抬起来，按下解锁键。贾思敏拉开门坐上来，扭头看了看后排，空空如也，她问他：“有没有水？”
“你很渴？”他看看她，打开门，“我去后备箱给你拿。”
贾思敏和他一起下了车：“办公室的饮水机空了，可是男同事通通没影儿，我们两个女孩儿一块儿搬一桶水都搬不动。”
“一天没喝水？”杜西亭从纸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要不要我去帮你们换？”
“你可以？”
他耸耸肩：“举重不够格，换个水还是没问题的吧？”
贾思敏一口喝掉了半瓶子：“我的意思是，你愿意？”
“当然。”
她领着他走进博物馆后院的办公室里，饮水机旁的地面上堆放着几桶纯净水，他弯腰搬起一个，倒扣在饮水机上。贾思敏看着他轻轻松松的动作，她知道他今天来接她，是一种示好，可是她不觉得他帮她们换水也是为了示好，哪怕是他爸爸很风光、他不需要任何帮助的时候，他知道做出这样的行为会给她幻想，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他也一定还是会这么做的。不这么做就不是他了。
他们去金融街威斯汀酒店一楼的芙蓉无双吃晚饭，是俞湘遇这个地地道道的湖南人推荐给贾思敏的湘菜馆，她很想去，虽然杜西亭不能吃辣，但他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贾思敏扭头看他。
杜西亭耸耸肩：“可以要微辣嘛。”
看着他，她有点儿试探地追问：“没事儿，去三里屯吃牛王进京？”
他摇头，微笑说：“行了，金融街都开到了。”
下了车，两人并肩走进去，杜西亭闻到一股玫瑰的香气，他不由得四周望了望，除了门里有一盆巨大的白色蝴蝶兰，什么花也没有。他眉头一皱，这股似曾相识的香气——邱洁，她身上总有一股袭人的玫瑰香气。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哥哥，想起了那天，想起了那种沮丧和失望的感觉。
贾思敏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回答服务生的问题。
“嗯？”杜西亭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服务生又说了一遍：“请问有预定吗？”
他报了名字。
等待对方查询定位信息的间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是贾思敏用了和邱洁一样的香水，可是这股气味反而让他想躲。缩着脖子，他越想越觉得别扭，邱洁让他别扭，贾思敏也让他别扭，这种不适只让这股气味愈发清晰，好像一条湿漉漉的舌头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舔舐，他却被捆住了双手双脚，躲也躲不了。
“请跟我来。”服务生拿起两本菜单，领着他们往里走。
两人面对面坐下，贾思敏翻着菜单，不时报出一个菜名，问他的意见。
“好。”听她报一个，杜西亭就翻着菜单找出来，没什么意见，只管点头。
服务生过来点餐的时候，贾思敏提醒说：“都不要辣。”
他朝她看过去：“谢谢。”
她笑笑，两个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她说：“小月和凯普乐去香港了。”
“是吗？”他托着下巴，“怀着孕还到处跑？”
“他们去香港看性别。”
“啊……”他了然，点点头，“好吧。”
“是婆婆要求的。”贾思敏有点儿鄙夷地撇撇嘴。
杜西亭揉了揉眉心：“怎么，不是的话，还要再生？”
“肯定的。”
“小月这么硬气的人，肯吗？”
“没办法吧，”她忽然往前凑了凑，“你妈妈会吗？”
“什么？”他反应了两秒，有点儿僵硬地往椅背上靠，声音小下去，“我妈妈？她怎么可能……”
贾思敏笑盈盈地说：“那就好。”
杜西亭眼珠子一转，面带微笑，不说话。
“小月算好的啦，”她接着说，“她在太庙办的婚礼诶，她当时告诉我们说想在太庙办婚礼，我和天音都觉得她疯了，可是凯普乐还真的给她办到了。”
“太庙……”杜西亭笑起来，“是的，真夸张，但我和祁振京一直以为是凯普乐想在太庙拍照，所以才选的那儿。”
“是小月。”
他低了低头：“这可真行。”
她开玩笑说：“小月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她摘下来。”
杜西亭抬头看过去：“凯普乐——他本来就有很多星星。”
“啊？”贾思敏没听懂。
他笑着说：“开普勒425b之类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她捂着嘴巴笑起来。
在欢声笑语里，两人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
虽然是这样略显尴尬的关系，虽然这样的关系背后还有一个略显尴尬的缘由，可是杜西亭和贾思敏都在努力让这种场面看起来自然一些、美好一些，但恰恰是这种刻意的回避和假装，让那个两人都不想提及的部分，欲盖弥彰。
杜西亭把贾思敏送到家，她下车前，他问：“下周末好吗？和你爸爸妈妈一起吃个饭。”
“我问问看。”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谢谢。”他朝她看过去。
贾思敏咽了咽喉咙：“我爸爸之前说，有机会能和你妈妈一起吃一顿饭就好了。”
他怔了怔，点点头笑了。原来他还有一个有利可图的妈妈……哪有人无缘无故地帮你呢？他没为难她，他知道他们都有一些身不由己的命运。他说：“好，过段时间吧。”
“那……那就下周末。”她推开了车门，一股冷风钻进车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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