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部下方深深的伤口，看起来像是恶意的狞笑中张开的嘴巴。许世扬教授被某种利器击中腹部，他靠在浴缸里，坐在自己的血泊中，一动不动。第一个发现他的是钟点工阿姨。每周三上午，她定时来打扫许世扬教授的公寓，她在浴缸里发现了教授僵硬的尸体。尖叫一声后，阿姨很快报了警。数名刑警迅速赶来，控制了犯罪现场。
接着，新闻记者们闻讯赶来，申市著名的古人类学家许世扬被谋杀了！他们举着相机，拿着话筒，都想抢先一步得到具体消息。
然而，刑警阻止了他们入内，以免破坏现场。面对记者们连日来的追问，官方给出回复：入室抢劫案。凶手没有想到许教授在家，临时起意杀人，凶器是一把发掘骨骼化石的锤子，教授的工作室里有几把这样的工具。据称，行凶后，凶手将锤子带走了。警方已调出小区监控，逐步排查可疑人员。提醒民众锁好门窗。
“你在哪家报社工作？叫什么名字？”秦法医皱眉观察着这位女记者，在这个灰暗的环境中，她像一束阳光，浓密的头发用黑色天鹅绒带子束着，闪亮的眼睛，穿著无袖中式上衣，娇小的肩膀显露在外，举止灵活。如同一直敏捷的小仓鼠，她正好奇地打量办公室。
“孟冉，《现代观察者》，陈舟舟任主编的那家杂志，她让我找你，独家专访。想必秦法医记得她，她和你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一溜烟拿出记者证，手机，笔记本。想到自己那位发小，法医认命的叹气，谨慎地取出文件夹，“我能透露的仅有这几张现场照片。”
孟冉仔细看着这几张照片：许世扬教授赤身**坐在浴缸里，看起来像是浸泡在李子汁中的蜡像，尸体已经僵硬。死去的科学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眉毛皱起。尤其奇特的是身体的姿势，左手垂在浴缸的血水中，而右手则紧紧抓住瓷制边缘，食指指向镜子。教授在临终前，似乎想要指向某个在镜子中反射出的某个人，或是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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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的小型会议室里座无虚席，聚集了《现代观察者》杂志编辑部所有的记者。孟冉靠着她的前辈安琪坐下。
印刷部送来了一叠明天将发行的杂志样本，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拿起这些样本，以检查他们的文章是否在最后时刻被删减，是否有署名。
会议由主编陈舟舟主持，她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桌前。和工作人员寒暄后，她立即催促他们：“我们继续工作，如同往常一样，大家轮流提出建议，按顺时针方向：每个人为下期杂志提一个主题。”
张旋，作为幽默评论员专注于社会学议题，第一个发言。他打算写一篇关于消失的风俗的文章。
“考虑到现代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很多传统节庆和风俗渐渐消失。”他解释说：“我们原本有一套完善的节令饮食风尚，它是在民间形成的，为普通民众所崇尚。比如正月初一称正旦，这一日五更起，焚香放花炮。饮椒柏酒，吃水点心——扁食，就是饺子。立春前一日，要吃萝卜，名为‘咬春’。六月炎夏，兴食汤饼，其实就是热汤面，意在以热攻毒，取大汗除暑气，也为祛恶。十月一日，要吃黍子羹，北方人则吃麻羹豆饮，为的是‘始数尝新’，等等。”
主编同意这一提议，并迅速支持对传统文化的复兴。
旅游专栏记者蒋雅希望深入写一个故事，关于“赴一场极光之约，倾听来自北境的召唤”。
“精彩的故事，”主编称赞道，“写清楚冬、夏季不同的户外活动，自驾线路。”
专注于生态的杨帆提到了福岛核废水问题：“即使现在新闻很少再提及，但仍然在不断排放，对太平洋海域的污染无法估量。”
主编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这个话题已经过时了。
这时，李雪梅自告奋勇要写一篇关于加州海岸鲸鱼集体自杀的文章，“众所周知，鲸鱼会发出可以跨越巨大距离的次声波信号。但它们的交流被船舶螺旋桨的噪音所阻碍，鲸鱼失去了沟通的能力，因缺乏交流而自杀。”
陈舟舟挥了挥手，“没意思，小梅梅。我们不再跟随英美媒体的陈腐话题，以及陈词滥调。好好发挥想象力，找个好题目，否则，以后你就不必参加类似会议了。”
李雪梅面色苍白，垂下头，抿着嘴，眼泪涌了上来。
陈舟舟看她一眼，“我们这个行业不是伤春悲秋的文人，这是娱乐业。”
蒋雅拍拍这位年轻同行的肩，打算开口安慰她，但会议主持人一声喝止：“别管她！等她自己想明白。下一个！”
王曦提出了校园霸凌和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话题。“视频在网上热传，根据调查，小学生是霸凌的高风险群体。过去十几年，出现抑郁症的青少年数量显著增加。”
“好，我们的订阅者中很大一部分是家长。”陈舟舟点头。
等轮到胡凯发言时，这位能写各种题材的记者，提议制作一份全国前百名富豪名单。
这个话题一直被反复提起过，人们热爱豪门八卦，喜欢窥视富豪的生活，也希望知道该嫉妒谁。钻石王老五、房地产危机、富豪、财富自由，这是人人都喜欢的议题。
每当杂志的销量下降时，通常可以借助这些可靠的主题提升发行量。但现在的情况是，各类自媒体、短视频已经分走了大量关注力。
满意的主编继续会议，并转向科学评论员安琪。她提出了一个主题：猫对心脏病和中风的预防作用。根据研究人员发现，拥有一只猫猫可以将心脏病发作和中风的风险降低三分之一以上。
“真是个精彩的故事。”陈舟舟宣布道：“我们有很多猫奴喜欢这种文章，对他们来说，这是不是科学并不要紧。”
在欢乐的气氛中，安琪趁机介绍了她的新实习生，“孟冉，来自巴蜀大学网络与新媒体专业，刚入行三个月。”
陈舟舟打量着这位新人，孟冉个子娇小，如同一只小辣椒，散发着新鲜荷尔蒙的气息，而陈舟舟则不得不喷洒大量昂贵的香水。尤其是，孟冉看起来精力充沛，目光中透露出无畏的活力。
她皱皱眉，好像有印象，这个才入行三个月，就打着她名号去找老同学要专访的新人。
“你找到了什么好主题？”陈舟舟审视着。
孟冉站起来，“关于许世扬教授被害一案，许教授是顶尖的人类学家之一，专研古人类学方向，他正研究‘缺失的环节’。”
“什么？”陈舟舟不解。
“缺失的环节，原始的谜团。某一天，猿猴变成了人类。但这其中有一个中间阶段，这个阶段被科学家称为‘缺失的环节’。许世扬教授将一生都献给了寻找缺失环节的研究工作，我认为这场谋杀，是因为他揭开了这个秘密并准备向世界讲述，而有人想要让他闭嘴。因此，我建议写一篇关于最新科学发现的文章，揭示我们起源的真相，同时也是关于许世扬教授死亡真相的调查。这是一篇古人类学和侦探主题的报道。”
主编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手指重重地敲着桌面，又看了看实习生，认为她太胆大妄为。
“不行。”主编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孟冉皱着眉头。
“不行，我对你的故事不敢兴趣。”主编重复。
“这是为什么？”孟冉顶嘴道。
“原因就在于你太年轻和完全没有经验。对于我们这个行业，你太天真，科学家之死这样的新闻无法成为热点，《法制日报》肯定已经做了详细的报道。”陈舟舟断然拒绝。
王曦证实：“《法制日报》已经全面报道过了，警方结案，说是入室抢劫杀人。”
“无论如何，”主编以学者的语气总结道：“这个教授的新闻不适合出现在杂志上。如果他是演员、歌手或超模，那就另当别论，这些才是公众关注的热点。而科学家只算‘其他’一类的新闻。”
孟冉一愣，直视着主编：“正因为如此，我才建议深挖这次事件。毕竟这是个人人都关心的话题——人类的起源。”
主编靠在牛皮包裹的老板椅上，挪动下身体，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看着张牙舞爪的年轻实习生，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这完全是你的主观想法，实习生。我们应该钻研的问题，不是人类的起源。我们唯一应关注的问题，仔细听好，‘什么样的话题是公众热点’，记住这一点。”
在场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又看着孟冉摇头微笑，他们都认同主编的看法，得先恰饭嘛。
“就这样吧。”张旋干脆地说，代表着在座众人对主编的支持。
“但是……”孟冉还在挣扎。
安琪猛捏她的实习生的手，用力拉她坐下，迫使她沉默。孟冉“嘶嘶”几声，看着周围，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终于不再说话。
“下一个提议！”主编宣布结束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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