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遗憾

“陛下明鉴!小女是冤枉的啊——”

呐喊,哭吼,一声接一声。苍老又虚弱,刚强又坚定。

祁高笠在殿外嘶吼,字字泣血。殿内的人,端坐高台,冷眼旁观,不予理睬。

唯祁鹤额头垂地,连连磕头,颤声道:“陛下,任何罪责我一人承,切莫牵连祁家!”

“让他进来。”元思初手轻轻一挥,便让一旁的公公领了祁高笠进来。

推开门,祁高笠携一身飞雪,与那冻烂的双手,裂开的双唇一同跪在殿前。他早已染病,常年卧榻,本不该再吹风寒,如今却为了祁鹤一步步踏上高阶,直面迎霜剑。

被冤,被指责,被践踏,祁鹤都未掉一滴泪。

见到祁高笠的那一刻,她泪如雨下。阿母早去,唯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如今亲眼见父亲冒风雪为她跪在殿前,心如刀割,一滴滴泪滑下去,化为了冰,凝结在了地上,同那金柱一同发光。

身后传来太子元胤的声音。

“若非祁大人来,想必大家也不会知晓,祁家竟贪墨了如此多军饷。”元胤大步流星从殿外走来,并未正看一眼祁家父女。

“太子殿下,我祁家从未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祁高笠声音发颤,身子抖得厉害,已然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因心里实在太气愤。

元胤压根不愿理会祁高笠,而是拍了拍手,让身后的护卫领了东西上来。

打开箱子,尽是大昭出兵所用之粮草,其余便是压在箱底下的银子。

“父皇,儿臣奉命巡守京城,无意间发现祁高笠行事鬼祟,于是儿臣多留了点心眼,待他慌张出走后,挖出了藏于祁府的军饷。”元胤垂头拱手,朝元思初说道,全然不顾祁高笠的解释言语。

“人证物证俱在,祁高笠,祁鹤,你们还需作何解释?”林览高声呵斥道,似乎罪责已然定了下来,全然未给祁家二人任何争辩的机会。

祁高笠只能不停磕头,将头砸在地上,妄想震穿这金银所做的地板,哪怕鲜血横流,他亦不愿一向忠诚的祁家,遭此污名。

“还请陛下明鉴啊——”年过半百之人,声泪俱下,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我祁家从未做任何对不起大昭之事!”

“我,祁鹤,以命发誓,从未有一刻生出这般贪念来!”祁鹤双眼发红,唇色惨白,声音却十足有力。

她活这一世,本就不图功名,只为天下苍生,只为百姓幸福。哪怕为女儿身,自幼便旁人被训诫要放下刀剑,拿起针线,但唯有其父不曾歧视于她,而是让她以自己双手,圆心中所愿。

她今日不为自己而争,而为祁家清誉而争。

“证据确凿,无须多说。”元思初阖了阖眼,轻轻一句,却比那刀剑更伤人,比那寒霜更刺骨。

“陛下——”

祁高笠高呼一声。刹那间,血染红了金光熠熠的大殿。

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全身发颤,连跪都跪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往地上摔。

倒地前,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女儿上。

“爹!”

此声一出,仿佛时光流转,又看见了那个刚学会走路,连话都不甚说得清的女儿,手里举着木剑,晃着脑袋,笑容灿烂,朝他奔来。

对不住了,阿鹤。

父无能,未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最后一滴泪,为她而流。

“已经没气了。”太医摇了摇头,缓声道。

祁鹤奔了上来,顾不上其他,狠狠抓住太医的领口,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悲戚:“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如此!”

太医却撇开祁鹤的手,冷声道:“祁将军,请自重。”

不到片刻,祁鹤便被人押了下去,受控跪在了地上,

“快把祁高笠拖下去,莫玷污了此地。”元胤一声命令,叫祁鹤只能亲眼看着祁高笠被人拖了下去,又回到了那风雪之中。

天越来越暗了。

饶是她万般挣扎,也挣不脱这世俗偏见。

祁鹤冷笑一声,抬头望向元胤:“这一切,原是早已规划好了。”

元胤垂下眸子,望向祁鹤的眼神如看蝼蚁,“祁鹤,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认下?”

“认不认下,难道不是你们说了算吗?”祁鹤失去了所有力气,连说话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元胤好似未闻其言,义正言辞地朝元思初道:“父皇,祁家之事已定,但所属职位却空缺出来。还请父皇另择能人,尽早填补空位。”

“陛下,还请臣斗胆举荐一人,此子乃奇才,便是他最先发现祁家行此苟且,文采非凡,武功亦是不错,能文能武,是能担重任之人。”赵凛道。

“是你?”元思初目光一转,落在了一直未出声的年轻人身上。

“陛下,卑职裴漾,昔日曾想找祁将军讨教一二,无意间发现此事,事态严重,不顾其他,便直接告官了。”裴漾跪地道。

此刻,祁鹤就在他身旁,眼神空洞,静静地听这些颠倒黑白的胡言乱语。

“你就不怕祁家人发现报复你?”元思初倒是挺欣赏裴漾。

“不怕,都是为大昭子民。”裴漾面不改色,叫祁鹤好生厌恶。

真是演得一个赛一个真心。

祁鹤心里作呕,恨不得扒了裴漾的皮,去看他那贪婪的心,真是坏透了。

“天色已晚,朕有些乏了。既如此,祁鹤便把将军老婆令牌交与裴漾吧。”元思初挥了挥手,语气无容置疑。

“陛下!万不可如此草率!”祁鹤嘶声力竭吼道。她本不该多言,但怎可轻易把将军一职交与一看起来如此文弱之人,况且此人一看便是见利忘义之流,为了爬高位,何事都能做得出。

这该让百姓如何信服!

元思初蹙眉,顺手拿起桌前的金杯,狠狠地砸在了祁鹤的脑袋上。

杯落地,砸破了祁鹤的头,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做事!祁鹤,朕就不该信了祁高笠的胡言,以为你能堪大用。这些年,多少人上书要你下位,朕尚且留你一职,谁知你却辜负圣恩,辜负大昭!”

血划过脸颊,祁鹤抬手拂去,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饶是被剥皮抽筋,都比现下好太多。

“陛下,要怎样处置祁鹤?”

祁鹤阖上眼,此刻已然心如止水,静静等待旁人来定夺她的宿命。

她想起自己在战场厮杀,屡次险些丢命,却因不想辱身上之职,从血海里爬了出来。

行大义者,不问功名,不慕利益,只为黎民百姓。

祁鹤从来都不想以将军之职位为豪,而是为此职之使命而战。

现如今,好像确实不需要此官职了,便是谁拿去都无妨了。

“思其有功,先押下去,明日朕再定夺。”元思初揉揉眉心,已是夜深,不愿再思索此事。

祁鹤麻木地被人拽起,离开这大殿。就在她已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对任何事情心如止水时,却听到了殿内传来的惊呼声。

“你说什么!安排了如此多侍卫,怎会被匪徒暗杀?元槿也死了?”

元思初气愤至极,殿内传来剧烈的摔砸声音。

这一砸,像是砸在了祁鹤的心上。雪落在了她的脸上,就像扎在她每一寸肌肤上。

刹那间,她像是被人抽干,双目失明,看不见任何一点光亮。耳里嗡嗡作响,听不清旁的声音,只剩下狂风卷着大雪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祁鹤四肢发软,闭上眼,脑海里漫漫浮现她的一生。

幼时,祁高笠予她木剑,叫她不要困于流言蜚语,不要惧怕旁人目光,不要轻言放弃。

及笄后,她一路拼杀,吃过多少苦,咽下多少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终于有朝一日,圣上封她安夷将军。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得赏识,苦尽甘来。

她上阵杀敌,一刻不肯退缩,哪怕粮草快尽,亦愿分给将士们,自己只是一味苦练,以此来忘却饥饿。

祁鹤问心无愧,自己此生从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自己将士的事情,未有半点不为百姓着想,未有丝毫生出对军饷的贪念。

若说唯一一次自私,便是给元槿了一把小刀。只是希望,若在大宛受了欺负,元槿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为自己搏一搏。

祁鹤这一生,遗憾诸多。

未能尽孝,未能常陪祁高笠身旁,未能耀祁家门楣。

未能为女子开一条路,未能破世间对女子的污名,未能将所有流言蜚语撕碎。

未能尽忠,看见大昭昌盛强大。

未能彻底打退大宛。

未能……

亲手拂去元槿长睫上的雪。

想到这,祁鹤心更加痛了。历至亲离去,遭旁人指责,受不白之冤,本就快要将她四分五裂,痛不欲生。

偏偏还要让她听到如此噩耗,真是要给她致命一击。

这世间的苦,她今日便都尝尽了。

一生不甘无处诉说,虽不悔今生所选道路,但到底还是多了些悲痛。

漫天飞雪,祁鹤依然记得小公主最后留给她的话。

“我的名字,叫元槿。”

祁鹤现在仍未能彻底想通,为何总是对那日的场景念念不忘,为何常常记起小公主的一言一行,为何会为元槿的离去如此心痛。

只是总想一遍遍默念元槿的名字。

她被丢进牢笼,任人打骂侮辱。从云端坠入尘埃,原来只需一场大雪,一个夜晚,三言两语,妄加罪责。

四周密不透风,窥不见半点光亮。

但祁鹤伸出手,好似看见了光。

因为她想起小公主了。

想起那日,元槿掀开帘子,从马车下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只是匆匆一面,祁鹤此生难忘。

[爆哭]有没有心疼祁鹤的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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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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