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雁南的到来像投入沸水的一块冰。喧嚣骤然压低,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敬畏的、狂热的、好奇的……窃窃私语汇成浪潮:“是木神!”“他后面就是那个新人?”“听说在高空跳板上活下来了……”
江烁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仿佛成了玻璃缸中无处遁形的鱼。淮南楚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木雁南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大厅深处一扇相对安静的侧门。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布置得如同旧世纪贵族书房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光怪陆离的城市全景,环绕墙壁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塞满了难以辨别的厚重典籍和奇异的机械造物。空气静谧,唯有角落一座古老座钟的钟摆在沉稳地切割着时间。
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星图仪前。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剪裁极尽考究的纯白礼服,金色的长发用一枚小巧的星芒状银饰束在颈后,垂落的几缕碎发如同熔化的黄金。阳光穿透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来人,缓缓转过身。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庞,皮肤白皙近乎透明,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流淌液态黄金般的眼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审视万物的疏离贵气,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不过是沙盘上的棋子。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木雁南身上,那层冰冷的审视瞬间融化,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大提琴的共鸣,同时优雅地躬身,执起木雁南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左手——那戒指上的宝石颜色,正与木雁南的瞳色一模一样——一个轻柔如蝶翼拂过的吻落在冰冷的戒指宝石上,姿态庄重如同完成某种加冕仪式,“您回来了。”他抬头,目光掠过木雁南身后的江烁和淮南楚,如同评估两件陌生的物品,“看来,又有新人通过了您的‘面试’。”
“云夜白,公会的副会长。”木雁南随意地抽回手,慵懒地靠坐在书房中央一张巨大书桌的边缘,指尖捻起桌上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镂空香笼球,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一下,似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自由的风吹过森林的味道),紧绷的眉宇才真正舒展了一丝,“这两个,江烁,淮南楚。高空铁板,表现尚可。”
他顿了顿,剔透的蓝眼睛转向江烁,眸底仿佛有星尘在无声旋转、推演。
“至于你,江烁……”木雁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重量,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副会长这里有你需要的信息。关于‘第十画师’,”他看着江烁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绷紧的身体,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或者说……关于你姐姐。”
姐姐!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狠狠烫在江烁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所有高空的眩晕、初入陌生之地的惶惑、身体累积的疲惫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碾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上前一步,带着铁锈味的手越过书桌,一把攥住了云夜白华丽礼服雪白的袖口!
“你知道她在哪?!”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眼中瞬间爬满血丝。什么公会,什么副会长,什么威仪……统统化为虚无!只有姐姐苍白疲惫的脸庞在脑海里灼烧!
一瞬间,书房内的空气凝滞如铁!云夜白脸上那完美的、属于王储的高贵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金瞳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冰冷的怒意。他身后阴影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了一下,那是无形的护卫力量被瞬间激发的征兆。
就在无形的弦即将绷断的刹那——
“叩。”
一声清脆如冰凌碎裂的轻响。
木雁南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他身下的书桌边缘叩了一下。指尖戴着的那枚蓝宝石戒指与硬木相击,发出清晰短促的声音。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继续把玩着手中那个小小的金色香笼球,仿佛在欣赏上面繁复精细的镂空花纹。然而随着这一声轻响,云夜白眼中翻腾的怒意顷刻冻结、沉淀,重新归于那片深沉冰冷的金色湖泊。他身后那股无形的阴影波动也悄然平息。
“副会长,”木雁南这才抬起眼,望向云夜白,蓝眼睛里一片澄澈,没有丝毫波澜,“把画给他看看。”他的语调极其平淡,却在提及“画”这个词时,那双星辰般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复杂难言的光,像是沉入深海的星屑,转瞬即逝。
云夜白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皱起、甚至染上一点铁锈污渍的昂贵袖口,金瞳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被强行压平。他没有再看江烁,仿佛刚才那粗暴的冒犯从未发生,只是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优雅仪态,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
那是一卷古朴的卷轴。卷轴展开一角——
画上,一个身着染血白裙的少女怀抱一只死去的萨摩耶,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深深埋进那失去光泽的柔软毛发里。月光惨白,从破旧的窗棂斜斜照入,勾勒出她瘦削到嶙峋的肩线,和那无声恸哭时几乎碎裂的脊背曲线。绝望的气息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张,弥漫在整个书房里,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
江烁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冻结,又在下一个心跳时疯狂地冲向头顶!他死死盯着那画里的少女,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嗬嗬的抽气声,攥着云夜白衣袖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破了皮肉,几缕鲜红沿着苍白的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星辉石地面上,晕开几朵微小而刺目的花。整个世界都在褪色、旋转,只剩下画卷里那绝望的背影,和耳边反复轰鸣的血潮。
姐姐……真的是姐姐……她经历的痛苦,远比他能想象的深渊,还要更深、更冷、更令人窒息……
书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窗外梦之城永不疲倦的流光溢彩,无声流淌,将这凝固的一幕,映照得如同末日审判前最后一帧静止的画面。唯有那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在冰冷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每一个在场者心中无声崩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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