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醒了!”
“怎么样,还疼吗?”
“我去拿水来!”
目送张秀禾跳起身跑开,许双明仍痴懵原地,不知其所以然。“双明大哥,你身上有伤,切勿着急起身。”耳旁响起一道稚音,一双小手扶上他右臂,“学堂的哥哥们现下都各在家中,放心罢。”
后背重又挨回榻上,许双明吃痛一抖,这才自觉浑身作痛,四肢和指节皆麻木难动。“你……你怎么也在?”他认出身旁的周子仁,扭头环顾四周,后知后觉身在何处,“我怎会在家?”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李明念不答反问。她盘坐小儿对侧,穿的还是一身绿衣衫,肩前倚一柄锈刀,冷淡神情与他睁眼瞧见的一般无二。许双明呆呆瞧她,有心要问他们姐弟为何在此,脑袋却又重又钝,嘴张半天竟难吐出一字。
“我记得……我在药田受罚。有火光,还有打杀声。”他声虚气软,脑海间涌出零碎片段,“家祯他们把我拖到一处隐蔽地方,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还有——还有戈氏!他们都断发,穿的皮衣,还拿着兵器……”
“戈氏袭劫了药田,家祯他们带你藏身躲过一劫,还给你吃下白果根,才没教还魂草刺毒要了你的命。”张邺月端茶盘入内,身后跟的张秀禾怀抱木盆,“下回见面,你可得多谢他们。”
许双明爬起身:“张婶——”
“躺下。”张邺月跽坐榻旁,一手轻拦他臂膀,“我已痊愈,不必忧心。”
见家人尽安然无恙,少年松了筋肉回榻,脑中依旧混沌。“那……药田其他人呢?可有伤亡?”
“戈氏此行只为还魂草,药田服役的乡人没有武器,见戈氏打来,大多四散逃跑,因而无甚伤亡。”身旁小儿答道,“只是镇府疑心有人通敌,事后严刑审问,大家多有负伤……”
“通敌?”许双明眉头挤作一团,“药田服役的都住山上,守卫看着不得随意进出,哪来工夫通……”喉中话音戛止,他脑内突然清明一片,“他们怀疑去学堂的!”
慌忙撑起上身,他又要爬将起来:“那家祯他们——”
“爬什么?”一只手扣上他左肩,许双明未及反应,人已教肩头力劲压坐回去,屁股重重着榻。“适才便告诉你,学堂的萝卜头都已各回各家。”耳边女声淡道,“你是脑子也给扎坏了,转背就忘?”
那手劲按在肩头,教许双明痛得直倒气,那里还能听清她言语?他歪起身子,只顾痛呼求饶:“痛——痛痛痛痛!知道了!你撒手!”一旁张祐安缩紧脖子,右手拉住大哥,不敢使劲,也不敢出声。直待李明念松开手,他才挪膝上前,扶大哥重新躺下。
她到底来作甚的?许双明忍痛咬牙,百思不解。送他上路?
张秀禾偷瞧他一眼,拧干布巾替他擦脸,听周子仁安抚道:“双明大哥莫急,事出那日夫子便已保大家出来,同窗的哥哥们皆无大碍。”
“是,大哥你伤得最重,当日夫子亲送你回来,你又昏睡了两日。”张祐齐接话,“镇衙还在四山搜查,不许我们出门,这两日学堂也未开课。我们不好去别家走动,但子仁已随夫子去看过大家伤势,没事的。”
混沌感又渐弥散脑内,许双明虽听得他们话音,却仿佛不解其意。夫子……保他们出来?
“虽有夫子作保,衙门也未必不会杀个回马枪。”李明念的喉音横进来,“事出那日,你们一个迟归药田,一个为寻祐安收买守卫。此事若详查,你们兄弟俩难脱嫌疑。”
“收买守卫?”张邺月一惊,即刻看向当事两人,“怎还有这等事?你们先前为何不说?”
她言辞严厉,便是榻上的许双明也打个激灵,恰见张祐齐僵住腰杆,悄悄与他四目相对。
默然听兄弟二人交代实情,张邺月僵坐良久。“若非李姑娘义伸援手,你二人今日怕是已在狱中,撇下秀禾孤苦无依,眼瞧我撒手人寰便了。”她道。兄弟俩不言,也不敢看她。张邺月合眼一叹,不问那钱财从何而来,只转向青衣少女,俯囟一拜:“深感李姑娘大恩。”
止顿片刻,李明念扶她一把道:“他两个已谢过我。”
张邺月便抬起身,朝周子仁再行一礼。“此事还要劳烦周小公子告知杨夫子。”她恳求,“夫子替我们作保,必得知晓个中细节,若有差池,也好应对,不至教我们牵累。”
小儿俯身回礼。“张婶是长辈,唤我子仁便好。”他道,“我从阿姐处知晓此事,担心官府再提审,为免措手不及,已自作主张告知夫子。也请大家安心,如有变故,我会替两位哥哥作证。”
得知夫子知情,女子神色松快些许。“实在多谢你。”她再次礼谢,转而对张秀禾点一点头,等女孩起身跑去堂屋,才低眉道:“早先不知两位帮我家许多,此大恩实难回报,真不知如何是好。”
“张婶不必挂怀。”小儿对答坦然,“同乡邻里,互助本是应当。”
张邺月微愣,记起许双明从前对这孩子的议论,不由轻笑。门外脚步又近,张秀禾捧来三只木盒,轻轻摆至张婶膝前,取其中一盒递给李明念:“这是张婶制的香丸。”
“原该制成香囊,奈何家中拮据,无甚好布料,我便与秀禾一道制了这些香丸,以作薄礼。”张邺月拾另一盒送与周子仁,“此三种香丸分别有安神、提神和驱虫之效,两位长居山中,想必用得上。”
木盒被竹片隔作三层,附以刻字区分,教裹着棉衣的香丸塞得满当。李明念打开轻嗅,倒觉新奇。影卫却用不上。她想。不过可充作节礼,送给阿娘。“还有给采琼姐姐的。”身畔女孩低语,捧起余下那盒香丸,略感局促,“今日她没来……”
拨指盖上木盒,李明念摊开手:“我转交与她。”
张秀禾便将那木盒递至她手中,轻声道:“谢谢明念姐姐。”
明……明什么?许双明仰躺榻上,瞪圆了眼。秀禾何时同她这般亲近了?“那日……我高烧昏迷,也幸得你那位影卫相救。”不待他回想明白,另一侧又传来张邺月的轻柔话音,“不知可否请他一见,我们也好道谢。”
许双明愕然转头,见鬼般望向榻旁长辈。张婶要见谁?
对面小儿似有迟疑。“影卫原不该离主,非遇紧要关头也不得现身。”李明念却答得果断,“你们好意他听得见,相见便不必了。”
“……是我唐突了。”张邺月垂眼,不知何故,目光竟移向榻上人。瞧他作甚?许双明更觉迷茫。他可不想见那影卫!“也得人家愿意出来。”他含糊搪塞一句,眼睛又去寻那小儿的脸,“方才你说去看过其他人,那家祯呢?他伤得重不重?”他记得那晚在药田,家祯还替他挡了鞭。
“家祯哥哥还需养伤几日,不过已无大碍。他也很担心双明大哥,若得知大哥已醒来,定可宽心。”周子仁答他,“双明大哥有话要转达么?下回再去送药,我可一并带话给家祯哥哥。”
小儿神色真诚,倒教许双明不甚自在。“你同他说我没事便是。”他嘟囔。
“好,我一定转达。”周子仁郑重应下。许双明别开眼,欲伸手揉搓鼻尖,又觉手臂麻木难抬,只好作罢。“子仁年纪虽小,行事却妥帖,心也好。”他只听张邺月笑道,“双明若有你一半,我便也放心了。”
少年面上一臊:“张婶!”
“双明大哥为人仗义,爱护亲朋,也是很好的人。”小儿却认真道,“那日自西山回来,双明大哥还挂心我是否受伤。我很开心,也十分感激。”
“谁、谁挂心你了!”许双明愈发脸热,见李明念意味深长地望过来,更恨不能钻进地缝。张邺月失笑:“确也是个好的,就是嘴太硬。”
张秀禾点头:“大哥很好。”
“就是嘴太硬。”张祐安学道。
眼看大哥耳尖通红,张祐齐垂脸缩肩,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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