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阳陵荒秋(五)

“您本非南荧族人,何必向往那里的日子?”

“是啊,当初是为了什么?本王竟也忘了。”赵世辰自嘲一笑,轻握那半桔子于掌间,“时辰已不早,小姑娘——”

一语未毕,却教另一道声音打断:“小丫头跑这儿来了,教我一番好找!”

但听哗啦一声刮响,李明念长刀脱鞘,不过一息已提刀护到赵世辰身前。“亮家伙做什么,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了?”来人甚觉好笑,衣袍一阵翻响,翻出左旁那道高墙,于两步之外落定。他身轻如云、笑脸吟吟,见了赵世辰便作揖道:“见过王爷。”

早在第二句话认出周廷晋嗓音,李明念撇嘴收刀,反倒觉得没趣。赵世辰起身回一常礼。“周将军来得巧,本王正要把这位小姑娘送回将军那里。”他目含笑意,“还得谢过将军,这一路幸得小姑娘作伴,本王才寻到些趣味。过两日本王还想请小姑娘上王府做客,不知将军可否同意?”

“那恐怕不行。”周廷晋笑呵呵道,“王爷不知,这小丫头是玄盾阁的人,再过两日便要回纭规镇了。”

嘴快!李明念暗骂,别开脸去。“哦?”赵世辰看她一眼,仿佛早有预料,面上竟未见愠色,“早听说阁主来访都城,没想竟还带着年纪这么小的门人。莫非……这位小姑娘是阁主之女?”

“王爷说笑了,玄盾阁有几个女儿家家的能习武?阁主历来都是男子,阁主的女儿自也不必懂武学。”周廷晋毫不脸红,大手一把推上李明念脑门,教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他笑道:“不过是个底子不错的丫头,被带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仔细端量他的脸,赵世辰终究只得浅笑:“也是。只是这位小姑娘的脾性,倒令我记起一位故人。”

“臣一路经过德寿宫,听闻王妃还在等王爷一道面见太后。”仿若没听见他自语,周廷晋提醒道,“既然王爷事忙,臣就不打扰了。先告辞。”说罢他即摁住李明念俯首一拜,扭头便欲带她离开。

“小姑娘。”赵世辰再度开口,“我与你投缘,却还不知你的名字。”

这是他第二回未自称“本王”。李明念转过头,只见墙高宫深,他孑然而立,一手还端握她给的那半边桔子,眼瞳沉沉,唇角若笑。她抬首去看周廷晋,换得他一张事不关己的脸:“王爷问你呢,看我作甚?”

李明念于是想了想,只答:“我叫阿念。”

“阿念?”赵世辰低念,且笑道:“好,本王记住了。”

抱拳再行辞礼,周廷晋提溜着李明念大步走开。“你是如何碰上王爷的?”一拐过墙角,周廷晋便恶狠狠问道。他嗓门压得低,满面写着懊恨俩字,好像她给他闯了甚么弥天大祸,当真不好收拾。“我蹲树上看热闹,那里知道他就在附近赏花。”李明念回嘴,“你不是说这些官贵都武功高强么?听他那吐息声,我还以为是哪个草包守卫在打盹。”

“下关王算是特例。”周廷晋含糊一句,转脸又警告她:“这事儿不许告诉你爹,否则他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李明念望向别处,很是有恃无恐。“我性子莽撞,好惹事。”她慢悠悠道,“不定下回挨训,就把这事儿给抖落出来了。”

“嚯,丫头这是威胁我!”周廷晋奇道,“想要什么封口费,直说罢。”

他问得爽快,李明念也答得痛快:“你教我两套掌法。”

“指点你一二倒是无妨,但我那掌法你是学不得的。”周廷晋并不讶异,只抬掌一拍她肩膀,难得语重心长,“丫头适合使刀,还是专心刀法罢。”

拂去他老茧横生的手,李明念面色不改:“那至少要教我破解你昨晚那套掌法。”

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周廷晋仰天而笑,感慨道:“小丫头还挺会谈条件!”他总算正眼打量她,虽敛容正色,口气却不胜快慰,“我既答允指点你,必不会教你空手而归。你放心就是。”

-

德寿宫深居内廷西侧,赵世辰踽踽而行,约莫小半时辰方眺见宫门侧影。皇城百花争艳,太后独爱木芙蓉,德寿宫墙顶便有丛丛花枝柔垂,拒霜承露,容姿娇艳。下关王妃尹宁露着红裳独立花间,闻声回首,眼波微亮。她出身西太族,身形高大,虽已入乡随俗打扮,却改不了眉眼深邃、鼻如悬胆的容貌,十年如一日的冶艳。

待丈夫走近,尹宁露垂首屈膝,朝他庄重一拜。迤迤上前,赵世辰扶一把她的前臂:“侍女呢?”

她迟疑一瞬,答道:“我让她们去寻宇儿了。”

“太后待他总是厌烦,不必叫他过来。”赵世辰脚步未顿,只牵她步向德寿宫正门,褎如充耳道:“先进去罢。”

朱红的门扉大张,两旁宫人躬身退开。有两鬓花白的嬷嬷现身丹墀,弯腰引路。尹宁露随赵世辰拾级去往中殿,缄默许久,轻轻出声:“午间孩子的席面上,太子殿下也在。”她顿了顿,垂下眼帘,“我只是不放心宇儿一个人。”

赵世辰安闲负手,神态如常:“既是孩子的席面,有何不放心的?你太过溺爱他,于他也无益。”她略略皱眉,头埋得更深,并未言语。直到引路嬷嬷进殿通报,尹宁露才又低声道:“王爷,宇儿只有十二岁。”

“十二岁吗?”他目视殿门,面上淡笑未褪,唇间喃喃自语,“本王十二岁之时,已被废去根基四年,终日只得缠绵病榻。”

欲语还休有顷,尹宁露最后只别过脸,面有不忍。

德寿宫中殿熏香浓烈,寻常人入内亦觉呛鼻,惟赵世辰面无异色,且随宫人而入,春袗轻筇、满脸春风。他止步厅堂中央,抬臂微抖袍袖,行大礼笑拜:“儿臣给母后请安。”跟在他身后的尹宁露也行一大礼。

“起来罢。”上坐的太后杨婧绮道,“你这一走又是大半年,看着竟比从前还清瘦些。可是你岳丈一家苛待你了?”

她如今年过半百,鬓发竟未见斑白,为这秋收盛宴装扮得锦衣绣袄、珠翠满头,飞扬的浓眉下一双凤眼弯如新月,半老仪容尚可见旧日风韵。“本是母后做的媒,岳丈又心胸宽厚,那有苛待儿臣的道理。”赵世辰自是言笑晏晏,“只是大漠风沙苦,儿臣娇养惯的,若非想为母后尽点儿孝心,可当真不愿再去了。”

杨婧绮听罢眉欢眼笑。“好了,少给老身贫嘴。”她端坐椅内,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靠手,“你皇兄事忙,这些年确是多亏有你尽孝,老身也得些乐趣。不过老九啊,什么时候你跟宁露夫妻俩再给老身添个孙儿,老身和你岳丈才算真正放心。这事儿你可要放在心上才是。”

夫妻二人齐施一礼。

“儿臣记住了。”

“妾身铭记于心。”

重新直起身,赵世辰自袖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金漆木盒。一旁嬷嬷埋首接过,打开盒盖呈予上坐之人。“近两年儿臣在神封遍访隐士和神庙,终寻得此丹献予母后。”他俯首垂拱相告,“炼就此丹的隐士精通阴阳学说,确承元朝大祭司净池的衣钵。且儿臣观其形貌,果真目光矍铄、身强体壮,虽年逾百旬,倒比儿臣的身子强健多了。”

捏起盒内丹丸细看一番,杨婧绮面露微笑,随手将它搁回盒子里。“这么多年,老身从未薄待于你。如今你有这份孝心,老身欣慰,自然也有你的好处。”她不慌不忙抬一抬手,便教那嬷嬷会意,重又捧了盒子回到赵世辰跟前。“你身子弱,这长生丹照例赏你一半,现下便服了罢。”

赵世辰抬眼,盒中丹药果然已均匀分作两半,恰如玄盾阁那小姑娘递来的桔子,只可惜用意大不相同。

宫人呈上晾好的茶水。赵世辰欣然受之,拱手谢恩:“儿臣谢母后隆恩。”

以余光见他服下那半枚丹药,尹宁露拢眉合眼,始终未敢抬头。

-

岁晏北风寒冽,阳陵霜雪纷纷。

城郊昏鸦既尽,山河绵延,银装素裹一片。李明念随父兄于城外告别周家父子,扭头看过马上同伴,不见许长荣的身影。玄盾阁一行八人赴京,回程仅余五人。她攥着缰绳,望南向山路漫漫,料想一路天高地阔,不知风雪会蔓延至何处。

“阿念——”父亲的声音穿透凛凛寒风,唤回李明念思绪。她迎风回首,见李显裕还同周廷晋站在一起,二人各携一子,似是小叙已毕,只待她过去辞别。雪花纷飞迷人眼,周子仁就跟在周廷晋身旁,瘦小身躯裹在天水碧的斗篷里,露出一张干净稚气的脸,沉静的双目正望向她这边。李明念牵马上前,无需父亲吩咐即向周廷晋抱拳拜别:“多谢周世伯照顾,日后还请保重。”

对方终于摆出长辈架子,略微颔首,拍了拍她的肩。

“丫头是个好苗子,往后把性子磨一磨,自有你的出路。”

周子仁也躬身辞别。

“西南路远,万望姐姐珍重。”

“保重。”李明念潦草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牵着马转身,随李显裕、李景峰一道走向同行的门人。父兄陆续翻身上马,她扶住马鞍,手劲略有停顿。

耳旁朔风呼啸,李明念呵出一口热气,眯眼看白雾消散如烟,忽然便抛下马儿,调头疾步至周子仁跟前,拱手施礼。她头戴斗笠、身披宽大蓑衣,如此行礼颇为滑稽,周子仁见了却只是微愣,未有发笑。李明念抬起脸来,不躲不闪望进他眼中。“以后我不摘花了。”她语气庄重,再想一想,又许诺道:“也会少吃肉。”

周子仁一呆,未及反应,已见她回身跑出去,轻易纵跃上马背,就这么背着身举右臂挥了挥。

李景峰并辔候在她马旁,手中缰绳抛还给她,语有笑意:“热闹可是看够了?”

“算是罢。”李明念扣紧头上斗笠,一夹马肚,向南飞驰而去。

目送他们踏飞雪远去,周廷晋不由调笑一句:“这丫头认错倒快。”他低头去瞧自家小儿,只见北风摧人,周子仁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苍白小脸竟绽开笑靥,如遇春风,满眼欣悦。周廷晋噎了噎,咽下嘴边戏语,释怀一笑。

他想,这大抵是入秋以来,小子笑得最高兴的一回。

纯粹的少年人

九王爷赵世辰是父辈里颜值最高的男人~尽管如此,还不如他儿子更吸引阿念的注意→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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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阳陵荒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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