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招星死了,那他当日在门外雪遇见的重伤的人,是谁?
他不可能看错,那就是招星,不会是旁人。他虽然仙锁没优越到那种地步,但他一个活了几万年的神仙,识人识仙的能力还是有的,什么样的神仙什么样的仙锁什么样的灵力,他不会看错,更不会分辨错。
宋醉这样短暂的怔愣,在江廷看来就只是一个人忽然得知许久不见的友人的死讯,之后表现出的错愕与浅淡的悲痛。
江廷似乎有点诧异于这二人的情谊,道:“不过说来也怪,招星明明是个星神,死了竟然凶礼也不走。他好像是飞升上来的,几百年过去,凡人父母亲人早就离世了,他在东境无亲无故,凶礼没怎么办,倒也正常。”
宋醉不再说话,眼睛只是盯着地上某一点看,直到楼下的烟味浓了些,撞入他的鼻息,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干什么的。
宋醉向后撤了半步,双手依旧扶着门,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做,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地越过江廷,离开前把门带上,独自下楼去了。
江廷一脸的莫名其妙,冲着宋醉的背影喊:“这么晚你做什么?”
宋醉充耳不闻。
他脑海中依旧想着一个问题,挥散不去:招星到底是生是死?
*
庭院中的火已经越烧越旺,宋醉过去时,特意敛去了自己的仙气,使得烧火的人无法察觉他近身了,这也就保证了院中烧火人那种大无畏的状态。
以至于他人已经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了,他们还能大大咧咧地交谈。
一个声音随着冰凉凉的夜风传了进来:“前几日就说烧,掌柜的非说不烧,你看看,到现在不还是得烧了吗?”
一人反驳道:“你说什么呢!前两日二掌柜还没咽气的呢好吧!我知道你平日被大掌柜看重,但也不能这么对二掌柜好吧!”
原先那个说话的人就不服了,说:“什么叫我这么对二掌柜?别说你没看出来,人家两兄弟,本来也就不合!”
又一个人连忙小声,谨慎地说:“二狗,你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说到底这里是纤云斋,你小心隔墙有耳!”
这个人刚说完隔墙有耳,好巧不巧宋醉就越过了那扇半开着的木门,带着细碎的脚步声,和隔墙的“耳”,出现在围着旺火的四个人面前。
四个人顿时吓得脸色一青,对于宋醉这个不速之客,险些惊掉下巴。不过好在凡人的下巴并不会真的被惊吓掉。反应过来是他们在晚上偷摸摸烧尸体偷摸摸说坏话,被一个神仙注意到了后,几个人又吓得回过神,开始四处乱窜,但这是一个四方闭合的小后院,除了宋醉身后的那扇门,再没有第二个可以逃离这个庭院的道路了。
然后这吓怕四人组开始拍衣袖,拍干柴,拍火……其中一人不幸拍到了尸体,吓得一声惨叫。他一声惨叫把剩下的三个人也吓到了,然后又开始四处乱窜,企图逃离,找不到出口。
跟这四个人相比,安静的像石雕的宋醉:……
他一手背后,施法掩上了门,算是安慰道:“你们不用害怕。”
做了亏心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更害怕了。
宋醉迈步走向他们,算得上轻声细语:“你们烧的是什么人?”
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用眼神选出一个人出来回答。
那人缩头缩脑,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他声音细若蚊虫:“回神君,只是一个普通的死人。”
宋醉知道问是问不出来了,便自己说:“烧的是二掌柜,对吗?”
话音刚落,四个人又是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不过这一次没有惨叫了。
宋醉无奈道:“我说了你们不用害怕,我是个药师,不会加害你们,只要我问什么,你们如实说就行。”
对峙的双方又沉默片刻,不多时,一开始答话的人又被剩下的三个人用眼神示意继续说话,便道:“回神君,我们烧的,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死人,不是你说的什么二掌柜。我们纤云斋几十年只有一个掌柜,哪里来的二掌柜。”
宋醉只得无声叹了口气,知道就算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都问不出来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于是他做严肃状——他本身长相就淡薄,板起脸来冷得像月山,不怒自威,令人吓怕——恐吓道:“你们说没有是吧?你们既然尊称我一句神君,也知道我是神仙,觉得我看不出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吗?好好说,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四个人被他神色与语气的轻微变化吓得开始整理仪容仪表,但还是缩头缩脑的样子。
宋醉道:“你们烧的人是谁?”
原本那个答话的人一板一眼道:“是二掌柜。”
宋醉道:“刚刚不是说没有二掌柜?”
宋醉这句纯粹是气话,要压一压这些凡人那吃软不吃硬的气势,却不想那个答话的人却道:“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因为两个掌柜长得像,就说是一个掌柜了。”
宋醉剑眉微蹙,没想到还附送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乘胜追击问:“什么意思?”
“他们是双生子,但是没有人知道,外人只知道纤云斋有一个掌柜,其实是有兄弟两个人。”
宋醉问:“既然是双生子,长得像虽会令人误解,但也没必要硬说成是一个人,为什么?”
奴仆答话道:“据说是上一位纤云斋的掌柜要求的。”
宋醉道:“那这个二掌柜,是不是害了瘟疫病死的?”
奴仆答话道:“看样子,像是。”
宋醉一心想破除昭合的瘟疫,现在也是因为察觉又有人因瘟疫病死才过来,如今却听到一句“像是”。他气不打一处来,虽已经确定这人就是害了这个怪病死的,但是奴仆的态度很显然不关心,奴仆不关心,从而可观整个纤云斋都不关心。
他道:“什么叫‘像是’?纤云斋这么大一个酒楼,难道连郎中都请不起吗?连怎么病死的都不知道?”
奴仆见他愠色,便奴颜婢膝地说:“神君息怒神君息怒,二掌柜如何死的,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您不妨去问问我们掌柜。”
这几个奴仆连纤云斋掌柜的这些事情都知道,那纤云斋还有哪些八卦怪事是能逃过他们的耳朵的?他们不知道二掌柜是怎么病死的,说明纤云斋就没有人知道,既然没人知道,那也就没有风声,没有人云亦云,谈何八卦传闻。
但是人生病总有个过程,就算是病死也得有个过程,总不能这个躺在火上的二掌柜忽然就病了,如何忽然就一命呜呼死了,何况刚才他们还说二掌柜几天前还没咽气。
宋醉道:“你们二掌柜病着的时候,就没有请郎中过来看看吗?”
奴仆答:“我们大掌柜说忙,没时间去请,只得派人去药铺买草药回来熬。”
宋醉道:“有时间买药没时间请郎中,你们大掌柜的做事风格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灵光一现,又道,“等等,你们大掌柜和二掌柜不是亲兄弟?只买药不请郎中,连害的什么病都不知道,只煎药,这不是在害二掌柜吗?”
奴仆面露难色,嗫嚅一番,最终答:“神君,这其中关系我们也不知道,大掌柜说他懂得一些医术,之前二掌柜害病的时候,也不严重,大家都以为没什么,谁能想到害死人呢?要说我们大掌柜,平时二掌柜也很照顾他,他们兄弟感情很好,大掌柜不可能会害自己兄长的。”
确实,怎么会有亲兄弟互相残杀,做出此等有悖人伦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过,他们说大掌柜是……弟弟?
照平常的说法,都是凭据年龄来辨别大小长幼,这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哥哥成了二掌柜,弟弟原来才是那个大掌柜当家的。
宋醉看了四人一眼,知道他们没有说谎,至于为什么大掌柜不请郎中,他们也不知道。
庭院中干柴堆积得很满,现在火势依旧旺盛。宋醉走了过去,走到尸体头部对着的位置,这个位置火势很小,能看清烈火中躺着的尸体的模样如何。
这具尸体就像昭武殿那个子弟的尸体一样,脓包疮疖瘢痕,处处不能看,可能是染上了带有邪灵的病,所以尸体烧起来没那么快,这具尸体现在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没有被火熏黑,宋醉甚至能看清那烈火之中,已死之人的面容。
这人俨然苍老,脸上皱纹瘢痕布满。
昭合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注定是一个恶战。
宋醉心想。
时疫要么是持续时间长,要么时间不长,但是病势凶猛,总而言之,都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会病死了许多人。
眼前之人便是这样病死的,等天亮以后,等到明天后天,或许还会更多。
那些穷得连病都看不清药都要靠抢的人姑且不说,这个二掌柜可是纤云斋的老板,病死了竟然也是这么悄摸摸地烧没了,什么凶礼也没有。
凶礼没有,估计也就没有坟墓,没有碑铭,也就没有灵位。
今日过后,又要死多少无名之辈呢?
宋醉暗忖,片刻后,他问:“这个死了的二掌柜,叫什么?”
奴仆道:“好像是叫……曹孟忻。”
问完这句,宋醉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这个二掌柜叫什么,对于宋醉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等到这场瘟疫过去,等到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瘟疫对昭合造成的影响逐渐消失,宋醉估计也就不记得这个名字了。等再过个几千年几万年,宋醉估计就不记得,自己还曾于昭合度过一场瘟疫。
就这么想着,宋醉忽然记起,“孟忻”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宋醉猛然回神。
是东境方神降福布雨时,他随那方神躲雨,后进了一家馄饨店,被馄饨店老板的儿子盯着看夸了两句。
馄饨店老板说,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孟忻,一个叫仲忻。
是重名的巧合,还是说就是同一个人。
宋醉转身看向那四个人,又道:“那你们大掌柜呢?他叫什么名字?”
奴仆道:“叫做曹仲忻。”
不是巧合。
宋醉忽然心生一阵没由来的疑虑,比如为什么馄饨店老板的儿子,如今会成为纤云斋的掌柜。但是他自己估计捋不顺,也找不出原因。
宋醉忽然想起当时和自己一起在馄饨店,有过这段经历的东境方神,江深。
而且招星的事情,他也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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