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连忙侧过身,欲盖弥彰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是要起身去接上阳的。
江夜收回手,拿起面具为自己戴上。
上阳显然是跑禹岁宫跑习惯了,进来时熟稔地给江夜行了个礼,遂就不管不顾地朝宋醉跑去了。
殿内的氛围有些诡异,诡异中又透露着一丝尴尬。
上阳刚一凑近,就对宋醉说:“师父,你的脸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有点太红了。”
宋醉抬手试试自己面颊的温度,给上阳递了个“此嘴可废”的眼神,说:“东境仙宫的伙食养的。”
上阳天真无邪说:“仙宫的伙食还真是不错,改日见了招星,我一定让他带我胡吃海喝。”
宋醉闻言,看了江夜一眼。
碰巧江夜也在看宋醉。
宋醉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你就是招星,你要带着他一块吃饭吗?
心领神会的江夜:……
宋醉把上阳拉到一旁的案几桌椅边,挨着坐下后,问:“你和莫青风昏迷的这几天,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上阳想了会,说:“我做了一个梦,但是梦里的内容大致忘得差不多了,就记得梦里有一只……梅花鹿。”
宋醉:“梅花鹿?”
上阳点头,案几上放着几盘精致的糕点,他手馋拿了两块就往嘴里塞,边塞边说:“对。而且莫青风也和我说过,他在梦里,也见到了一只梅花鹿,他还说,他看见这只梅花鹿,在苍茫一片游走时,被一个仙风道骨的神君收走了。”
宋醉默不作声,思考着梅花鹿和上阳他们能有什么关联。
江夜闭目养神,想着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只梅花鹿。
那边上阳塞完了一盘几块糕点,在心里赞叹了一句美味爽口后,又道:“对了,师父,师姑让我跟你说,曹仲忻害了瘟疫,前天夜里也死了。”
宋醉:“曹仲忻害病死了?可瘟疫不是都已经好转,有法子根除了吗?”
上阳尚且不知曹仲忻此人的重要性,便道:“师父,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一个老头子,作恶作了大半辈子,他死的时候,整个纤云斋、雾失巷的人都在叫好,还说他偷了自己的兄长的东西,偷了自己兄长的命,在这儿装好人演苦情根本没人理会。依我看,那曹仲忻老头儿根本不是善茬,死也是罪有应得。”
宋醉道:“偷的东西?”
上阳说:“对啊。其实我也是派药的时候,听病人嘴碎知道的。就是说曹仲忻偷了他哥一件东西,才当上的纤云斋掌柜,后来偏偏说是他哥送给自己的,后来这件事情被他哥知道了,他就弑兄,想掩人耳目。可是孰是孰非,孰善孰恶,大家都心如明镜。如今昭合已经摆脱困境,没有危险了。”
上阳显然是没有说八卦的天分,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到莫白嘴里,断然是要一波三折,讲得比人间话本还要曲折离奇,跟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上阳平铺直叙说完,也就没别了的。
这几日气温依旧没有恢复正常,据东境大帝所说,是受了天虞山异常逆温的影响,才导致昭合与东境大多数临近北冥的地区出现低温霜雪的天气。天象异动,时节异常,夏季飞雪这种怪事,有时候要么象征着祥瑞,要么就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昭合方才历经一次席卷全城远畿的瘟疫,人间又方经历一次险些被神仙们袖手旁观舍弃的事情,这时候最是受不了刺激。
这时候又碰巧江夜病下了,祥瑞断然不能是一个病人。于是,东境大帝便下令,命江廷前去施法解厄,将归纳邪祟一一祛除。估计是想把江廷这个阿斗扶上墙。
他们经过了凡人的一生,从性本善到□□。
江夜的思绪从今晨的事宜上回到上阳所转述的事情上。
他总觉得,雾失巷的这一对孪生兄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经历?
那边寸步不离宋醉的上阳说完,殿内沉寂片刻。窗外的风依旧很大,卷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吹了进来,吹开殿内的迦南香。
上阳闻了闻,觉得此香只得天上有,他一个小小的狐妖一生能闻上几次,于是又贪婪的闻了几口。
正逢此时,殿内走进一位仙侍,旋即,又跟上几位。仙侍们身着偏橙色褙子,手中拖着檀木托盘,步调井然有序,方一进殿,便跪下,一字排开,恭敬道:“方神殿下,该用膳了。”
江夜背对着她们,说:“知道了。”
一声令下,仙侍们便起身,头依旧低着,等到把托盘上的饭菜放在另一旁的长桌上放好后,又恭敬地行礼,才沉默着退下了。
众所周知,上阳一直都是散养的,偶尔跟宋醉回几次南华,也是将军府最受宠了,想怎么来怎么来,根本不拘礼数,像是回归了他西洲狐妖的本性。所以这样蔚然严肃、尚礼尚乐的场景,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感觉自己对东境方神属实有些鲁莽了。而且,上阳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的东境方神,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上阳这个想法要是被江夜知道了,估计江夜会直接对他说原来你是能看出来的。
三个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想法,在殿内无声对峙了一会。
江夜要用膳,就肯定是要摘面具的。他有两个选择,要么画皮,然后坦然地在宋醉与上阳两人面前吃饭;要么,就是把上阳请出去,什么画皮妖术统统不用。
江夜即不摘面具,也不让上阳回避,宋醉隐约感觉到,他是想让自己开口,令上阳先出去。
于是,宋醉对上阳说:“上阳,方神殿下要用膳,你先回去吧。”
上阳对自己师父唯命是从,一得令就起身退了几步,对着江夜那安稳的跟座山似的的背影作了一揖,正要说“方神殿下,上阳告退”时,余光瞥见宋醉也跟座山似的一动不动。上阳嘴里的话打了个结,绕出来就变成了:“师父,你不走吗?”
宋醉道:“我给殿下治病,要时时刻刻守着。”
上阳“哦”了一声,道:“方神殿下,上阳告退。”
可能是东境仙宫的灵气太过丰沛,以至于上阳人都还没闪出禹岁宫时,就不自禁化为狐形,沿着院子里的藕花池绕了几圈,然后彻底释放了天性,开始在人迹稀少安静肃穆的禹岁宫到处乱窜。
宫殿内,江夜摘下面具,放在了案几之上,说:“离人,不一起吃吗?”
宋醉没想到这一趟仙侍们专程送到禹岁宫里的饭菜食肴还有自己的份,有些迟疑诧异,不过因为实在饿,深谙人不能一日不食的原则,当即就同意了:“好。”
答应完,他起身走到用膳的桌椅旁,坐在了江夜的对面。方一坐下,就开始收拾碗筷,摆放好了自己的,又把江夜的递过去。递碗筷的时候,可能是好奇心作祟,宋醉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江夜。
江夜:“你看我干什么?”
宋醉:……
您这眼力,真不愧是当今四方最为尊贵的方神殿下。
宋醉夹了菜,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平常都戴着面具,这时候却不戴,少了一份威仪,变得亲近很多,深感荣幸。”
江夜:“你是该这么觉得。”
宋醉:……
这口菜怎么那么难以下咽?
宋醉那边被江夜三两句噎得哑口无言,江夜跟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吃饭,说:“离人,你有想过再去北冥一趟吗?”
宋醉道:“去北冥?做什么?”
江夜道:“上阳和莫青风为北冥邪术所害,你难道不需要去北冥探一个究竟吗?”
宋醉拿筷子的手一顿,想了想,说:“这种事情,一般轮不到我。毕竟我无官无职,三界都没多少人知道我,何况这件事情牵扯到四方和谐安宁,有唐玄琛和我兄长,我是关心不到的。”
江夜平心静气地放下杯盏,说:“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宋醉看了江夜一眼,眉眼一弯,噙着笑说:“方神做邀,我自然心甘情愿。”
又是这种客套话。江夜烦躁地凝眉,旋即又舒展,说:“你这是同意?”
宋醉依旧笑着说:“当然。”
江夜跟被宋醉的笑感染了似的,也笑着说:“没心没肺。”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南华尚礼,数万年来,礼乐法制不管更迭,很多的地方和人随之而变,有一些旧的习俗和礼制就不再沿袭,或者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被端出来,依照古书古籍,一一复制一一承袭,就比如此前江夜所受储君的册封礼,就是一种古老而庄肃的礼乐制度。
非但如此,南华尤其尊崇古制,算得上四方独一份了。而宋醉拼一己之力打破这个常规,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可能是小草屋和上阳放养惯了,觉得吃饭的时候,就应该说些什么,聊以消遣,不能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宋醉随口找了个话题,还是刚被赶走的上阳带来的消息:“江夜——其实我总觉得直呼其名不雅,何况你是方神,如此,显得我很不尊重你。”
江夜颔首,答道:“叫什么随你。”
宋醉:“司辰,你觉得上阳刚才说的纤……”
“咳咳……”江夜脸色有点难看,估计是被宋醉那一句猝不及防的“司辰”给呛到了。
宋醉完全没与理会,有点疑惑,很快就过去了:“纤云斋的双生子,到底是不是北冥的人?”
“不知道,”江夜喝了口茶,“也有可能是被北冥动了手脚。”
“动……手脚?”
“北冥的仙术可以窥探记忆,也可以篡改记忆,不过耗费灵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江夜说,“要是北冥贼心不死,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选择从东境入手,卷土重来,这个选择属实有些不妥当。”
宋醉道:“北与南是相对的,如果北冥不从东境入手,那就是西洲?”
江夜点头,说:“何况当年孟晚分想都没想就跑路了,整个事情,西洲撇得一干二净,除了凤朝歌心有不甘参与其中,西洲就没有别的什么把柄,依照冬神的性子,想要卷土重来,西洲首当其冲。”
宋醉疑道:“凤朝歌?”
“般夏的郡主,”江夜提醒他,“我们去西洲的时候,她曾设局陷害,后来进了碧汐门□□,但没多久就被放出来了,现在还自称般夏郡主,当是没有革职,看来孟晚分是真的重视她。”
宋醉说:“她不知道害的是你,不然估计已经处死了。”
“她也不能知道。”江夜说,从一旁拿起帕子拭嘴,完了将帕子随意往桌子上一放,“你先吃,我出去一趟。”
宋醉抬眼问:“去哪?”
江夜拿起面具戴好,云淡风轻说:“去看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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