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万尘负昭雪(1)

翌日辰时,北冥的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江夜在这么个鬼地方死活睡不安稳,刚一入睡就要梦到宋醉,刚一梦到就忍不住想过去抓住或者抱住他,结果一走一跑,人就不见了,他也就醒了。醒了之后无所事事,便接着睡,睡着还是梦到宋醉,梦到之后还是忍不住向他走过去或者呼喊他,后来还是抓不住人,一触即散,旋即又醒过来……如此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扰得江夜一晚上没有好觉,他疑心可能楚君也给自己的居所设了如梦令,便不再入睡,在天色大黑之际起身了。

他起来的时候,脑中还是梦中之景,由于思切过甚,梦中之景也会被带到眼前,因此他起身时,眼前总是能浮现出梦中的一幕幕。梦里的情景尤为琐碎,杂乱无章没有联系,但主人公一直没变。

他一会看到宋醉在景鸣湖边浣衣,一会又看到宋醉划桨不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过了会他甚至看到宋醉在敦薨山,在山间的野花丛中漫步……一幕幕飞逝而过,每一次他都离得很远,每一回他都如春风过客一般,什么也抓不住。

或许宋醉真的在责备他,毕竟都说了“已为陈迹”,已经蒙尘的过往,也是宋醉不愿意触及或提及的。

“可是,”江夜想,“可是我那么想念你,为什么就连做梦,都不能让我好好看看你?”

因为宋醉本尊并不在,江夜此问无解。

江夜一路缓步走到屏风前,拿起氅衣披身,预备走到灯柱旁点灯。房内不知如何炮制的香不知疲倦地燃烧着,略香甜,有木香之感,像是龙涎香。

走了几步江夜也算是从梦中醒过来了,点过灯烛后依稀能在红色烛光之下看清当今之景。屋内五盆暖炉子烧着,温暖宜人,窗外不断传来朔风的呼啸声,呜咽如同孩提哭泣。江夜走到窗前,拢了拢氅衣,伸手打开了木窗。

窗外寒冬夜景霎时间映入眼帘——飞雪洋洋洒洒,在风中凋零似也的飘落就被卷起,入水便消散不见。水中还有一些已经枯萎的水植,因为覆了雪,看起来像是迎水而开的水中莹花。再远处,天穹黑魆魆一片,遥不见边际,飞雪只在水廊灯火处摇曳,其余的地方看也看不到。

窗外寒风过甚,江夜没看多久,便抬手关了窗,

他这窗没关多久,门外便响起了访客的叩门声。

访客似乎料定江夜会让他进来,与此同时他此番是避人耳目前来,入门的时候,身上携带着一股寒梅的香气。

这人便是无忧。更确切地来说,此人便是钟乐。如今他已是满头白发,发间白雪时隐时现,来时应当并未带伞。他一身浅灰色的衣衫,白发更为突兀,在他身上,雪与发已经分不清了。

他入门后便先警惕地关上了门,之后又设了个结界,这才转身向江夜——等他做好这一切,江夜就已经站到他面前五步远的位置了——他不知为何,呆滞又双眸含光看着江夜,须臾方才躬身,作揖道:“三殿下安。”

江夜定然看着他,道:“钟无忧神官不必拘礼。”

钟乐起身,道:“谢三殿下。”

江夜道:“见你满头银发,便猜你是梅鹿之身谢落,神君在你身上留的仙术盖不住你原本的万里挑一的灵气,既是梅鹿谢败,白鹿之身初现,想来,记忆也是恢复了个七八。”

钟乐笑道:“殿下有心,钟乐愧不能受。”

江夜道:“你言重了。你是湘芷月神君救下的,辗转又到了北冥,你本就至关重要,什么都受得起。”

钟乐略一欠身,谦逊地笑了笑。而后,他面露难色,纠结须臾,道:“殿下,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见他形容,江夜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道:“什么?”

钟乐道:“我恢复记忆一事,见欢尚且不知,当我还是梅花鹿‘无忧’。我倏然得往昔回忆,自己也是不知所措慌张万分,既然要在北冥长留,我还需隐瞒,并未想好该如何将此事告与见欢,所以我希望殿下能为我隐瞒。”

江夜道:“那是自然。”

钟乐一笑,作揖答谢,旋即起身又道:“昨日晚宴后,见欢于殿下之言又思忖良久,我有意提了几句,子时他拉我起身说了一些话,话里话外,还是向着殿下靠拢。”顿了顿,又道,“见欢说,他可以帮殿下达成夙愿,但需要殿下做一件事情。”

江夜道:“拿到蕉鹿梦?”

钟乐面上一闪而过的犹疑与不舍,道:“不。他说,希望殿下将无忧树还给他。”

江夜一顿。其实依着陈忘的脾性,断然不会说出如同“希望”和“还”之类的话,不过总归都是一个意思,没必要过多计较。无忧树本就是北冥的神树,东境当年留它的原因还是因为北冥冥界一事,恐再生事端。如今看来,他们当年是防错了人。北冥虽有不轨之心,但野心已露,不算真正的危险,危险永远是躲在暗处,难以察觉和防御的。

而今守无忧树的仙神也并非心向东境,至于他心向何方,这谁能知晓。今时今日,东境确实没有理由再死守无忧树,要还给陈忘不算太大的难事。

江夜道:“你回禀他,这件事没问题。”

钟乐躬身作揖,道:“那便多谢殿下。”

江夜道:“北冥近日可还旁的异动?”

钟乐道:“回禀殿下,除却阵眼,最大的异样便是当今的冬神楚念卿了。殿下可还记得,楚念卿初飞升为星神时,曾因三源灵气相冲而罹患重病?”

江夜道:“记得。”

钟乐道:“如今的楚念卿,非但是身无疾病,并且灵力疯长,有心查探必能窥得,那是连仙术都掩盖不下的。四方镇主,每一位继任后,都会因前一位镇主的身死而获得自身灵脉的重启,所以我猜测,冬神的死,使楚念卿极佳地融合了体内的三股灵力,非但如今,有冬神之灵的加持,我想他如今的灵力、仙术、武道,已经登峰造极。”

真不愧是冬神身前唯一的书童,非但是一手养大,就连他死了,还给楚君留了此等稀世珍宝都难以与之媲美的东西。

江夜想了想,道:“你在他手底下做事,还需小心。”

钟乐道:“殿下放心。若是看不到唐玄琛的伪善面目被公之于众,为权欲所污的三界重返光明,我死也难以瞑目。”

江夜道:“你心气高,为人清正端表,”夸着,无意就提了一嘴,“你此前师从何人?”

钟乐正色道:“教我的夫子此前乃是殿下图良殿下的老师,陆离神君。我有幸受他教诲,受用终身。”

本以为钟乐的老师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或者钟乐压根就没有老师,毕竟他是鹿妖一事当时东境的仙神知晓甚多,不会有人愿意纡尊降贵做一个鹿妖的夫子,教授诗书礼德。却不想,钟乐的老师竟然也是陆离。

陆离身死时钟乐记忆尚未复原,加上陆离隐居多年,很多人也都认为他已经驾鹤西去,见钟乐的样子,估计是后者。

一提陆离,江夜难免想到贺枝。贺枝此前说过自己和陆离神君的缘分,而且从贺枝对陆离恭恭敬敬不敢嬉笑对待的态度来看,他心里对陆离当是十分地敬重。

不知为何,江夜无端想起贺枝那一半的仙锁。既然是一半的仙锁,多半剖离的时候贺枝是知道的,而且这件事情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仙锁承的是一个人的灵脉之根、灵力之源,其所蕴含的灵气可以想见是何等丰厚润沛,拿去一半的仙锁,也就相当于拿走了一个人一半的心,并且可以以此心胁彼心。从此顺藤摸瓜,最开始拿去贺枝一半仙锁的人,要么是想利用贺枝的仙锁要挟贺枝,要么是用贺枝的仙锁去练习什么邪术。从这二者来看,祈福皆是有可能的人,但是祈福与贺枝并无多大关系,而且极有可能,他们建立起向唐迟一边倒的盟约,其中关窍可能和江夜与贺枝建立类比君臣的关系相近。

也就是说,祈福获得贺枝的仙锁极有可能是偶然,就像江夜偶然在拂云枝撞见贺枝的仙锁一样。而真正的那个亲手从贺枝身上剖离了他一班仙锁的人另有其人。至于是谁,如今毫无眉目,只能做些推测,不可妄下定夺。

想通了这一点,江夜向钟乐问到:“你即说受益终身,想来在陆离座下听了不少的学课和学问。”

钟乐道:“我上陆夫子的课,已是千年前的事情。那时我与一众仙神一齐听课,夫子讲求有教无类,在他课上,没有人敢对我无礼。他是我的恩师,对于他,我记忆尤为深刻,不曾忘却。”

江夜道:“既然这样,你可还记得,陆离生前可有什么夙愿?”

“夙愿?”钟乐将这两个字又咂摸了一遍,蹙起眉来做玄思状,开始回忆千年前的岁月。他的眉头愈发深沉,像是深陷苦海死活想不明白如何出逃,片刻后,他皱着眉道:“夫子一向清明,视尘间万物如同虚无,若说夙愿,还真不见他有求于什么。”转而舒展眉头,看向江夜,道,“殿下,难道夫子和唐玄琛违逆天下一事有关吗?”

江夜道:“他与此事无关,若是有关系,也是竭力阻止的一方。只是他学生众多,其中有一位和唐玄琛有所牵连,故而,我想知道陆离在这段关系之中是何作用。”

钟乐道:“不知殿下所说的学生是哪位仙君?”

江夜道:“贺听淮。”

钟乐一顿,道:“贺仙君的尊名我有所耳闻,数年前我还是九元仙客时,在宴席上远远见到过一眼,算是有印象。贺仙君确实不想是会和唐玄琛狼狈为奸之人,若真是有什么前因,我一定竭尽全力,查明此事。”

江夜道:“有劳了。”

钟乐略微一笑,刚要作揖,忽然腰间缠着的腰佩上的风铃花模样的铃铛开始战栗不已,清脆的响声突兀地响起,惊人又刺耳。

钟乐慌忙施法敛去了这声音,可是腰佩还是不断颤抖,异样非常,当是人为。一见便知是陈忘的杰作。

果然,钟乐面露羞赧,为难道:“这腰佩是我来时见欢命我带上的,这法子想来是他留下的。我来的时间太久,若是被人察觉便不好了,这便先行告退了。”

江夜道:“无妨,你走时小心,不要为人察觉。”

钟乐道:“多谢殿下关怀。失礼了。”说完,便躬身作揖,退了两步,便化作一团白雾,疏忽离开了房间。

房内寒梅的香气逐渐退散,窗外狂风大作,透过门窗的罅隙吹进来冰雪的寒气,与龙涎香相争相斗。天还未明,北冥的冬夜长,怕是带到晨曦还需要一些时辰。

江夜又拢了拢氅衣,往炉火旁靠近了几步,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晚上好~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出自宋代晏殊《金柅园》。

祝各位阅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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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万尘负昭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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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周碎时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