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
一阵寒风吹过西洲的荒山，无边无际的褐色山脉由此而蔓延，无穷无极。干燥而砭人肌骨的寒风吹过后，大山下起零碎的雪来。
西洲的雪是浩浩荡荡的，但是临近西洲仙宫的山脉的大雪，自古以来从未给荒山披上过白衣。
上阳的身影已经无处可躲。
越过这座土红色的荒山，就离西洲的仙宫不远了。西洲的碧汐门设在凡间，但碧汐门□□却在仙宫与碧汐门的交接地带。西洲山多风大，雨少日广，多数建筑都是厚墙小窗，白墙镶红，瓷窗彩画，西洲的碧汐门亦是如此，只不过因为受了仙宫仙泽的滋养，窗子开得更大，琉璃窗珐琅画，终年不开，但艳丽多彩。碧汐门多数墙壁是厚厚的灰白色，屋檐处有红色相间，与西洲三界的服饰特色也一一对应。
上阳这时候穿的就是白色与红色相衬的西洲服饰，为了防止被认出来，他还特意戴了一顶灰红色的帽子，帽檐镶了一圈的皮草，刚好盖住他的额发。西洲的冬服是窄袖，不走风，赶起路来也十分方便。
上阳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四处张望，生怕自己被什么人追上来。山上风雪大，他衣服边上的皮草被吹得左摇右摆，大有落花随风去的势头，他胸膛上垂挂着的长命锁也被吹得叮当作响。
上阳抬手抓住了胸前的长命锁，眯着眼睛朝周围看了一圈，旋即运灵化身，又化作一只小赤狐飞走了。
自从被宋醉救下后，上阳便开始了他的中药学徒生涯，他的一切知行也都是那时候宋醉教他的，在此之前，他除了逃命于不要成为别的妖的晚饭，就是抓捕别的肥美动物填饱自己的肚子，对于什么三十六计，什么兵法计谋一概不通。
也就是在上阳再度化身为赤狐时，西洲的高山上忽然有两位仙神现身了。这两位仙神一位穿着女袍，一位穿着嫩粉色的男袍，便是南华的轸宿星神竹戋和鬼宿星神云遮了。
弯月上高山，墨染云外天。
竹戋与云遮相视一眼，一个面色凝重，一个笑意盈盈。
云遮先捂着口鼻，道：“人都找到了，不抓吗？”
竹戋则冷着脸道：“南司官下的令，是就地斩杀。”
云遮做作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竹戋，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能够如此心狠”。他道：“这样血腥残忍的事情，我可做不来。还是你动手吧，竹戋仙卿。”
竹戋冷了他一眼，道：“你我皆知南司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必废话。”
云遮咳了两声，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竹戋道：“等他进了碧汐门。”
云遮耸耸肩，状似无所谓道：“好吧好吧。可是，竹戋，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发现？”
竹戋道：“你要是害怕，即刻去执命，顺便去禀了唐玄琛，说我竹戋反了，不认他这个败类做南司官！”
云遮一听，当即捂住嘴，像是十分吓怕的样子。
竹戋见状，道：“少装模作样！”
云遮道：“只是，竹戋，你可有想过佳人挽音日后当如何？她们受命编排的戏曲，我一次也没听过呢。”
竹戋道：“她们日后如何是她们的事。”想了想，又道，“但愿宋仙卿在明镜台能平安无事，她是位深明大义果敢的神仙。”
云遮道：“我也是啊。”
闻言，竹戋蹙眉瞥了云遮一眼，一言不出，遂施法匿了身形。
云遮见状，不服气般“哼”了一声，遂也施法匿了身形。
*
南华，白玉京。
历经一番波折，饱受非议的江夜终于是在日暮之前被押送到了南华。他到的时候天正下着雪，南华这个温润的地方，下起雪来都是平和的，不似北冥狂暴，也不似东境浩荡，而且雪是迎着落日余晖而落，乃是苍山暮雪。
到了南华后，江夜才知道，其实唐迟的计谋并非如想象之中一样一帆风顺。南华的宋将军府是个不容忽视的例子，除此之外，便是那些看似缩头乌龟实则举棋不定的南华众仙。江夜猜想，唐迟估计是让他们都知道了一些有关逆改天宿的事情，如今只差将他们逼上梁山，不得不服的一步。
而这一步，正由江夜来推动。
既然是要开阵，就不止江夜一个人来。
送江夜前往南华的人正是贺枝。两个人一路上一言不发，一个撑着伞甚是潇洒，一个被人押着略显落魄。
到了明镜台前，一行人停下脚步，贺枝转身命那些仙兵一一退下，旋即对着江夜作揖，道：“殿下，请吧。”
江夜并不理会他，越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江夜才发觉南华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因为来到的方神里，竟然单独少了西洲的白虎方神孟机。孟机虽然从未名言要助唐迟成为天下共主，但是凤兮公然帮助唐迟，就算是替西洲站了队，相当于是和南华结盟了，这种情况下，孟机怎么可能不来明镜台？
江夜只是疑惑，并不多做表现，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唐迟身旁，等候发落。
唐迟一身华服立于殿中，他左侧是朱雀方神薛池，右侧是玄武方神陈忘，而他身后，自左而右依次站着莫白、唐施、江深、祈福、无忧和楚君。
见江夜与贺枝来了，唐迟道：“青龙方神来了，真是久违。”
江夜道：“昨日刚见过，哪里算得上是久违？”
唐迟失笑，道：“失礼，不慎将殿下认作江如故殿下了。”
江夜脸黑了起来，觑了眼神采飞扬的江深，道：“南司官既然是要开阵，为何孟晚分陛下没有过来？”
陈忘挑眉哂笑道：“殿下不知吗？西洲的凤朝歌因私窃歌无尽被贬入了碧汐门□□，晚分陛下正为此大发雷霆呢。”
江夜莫名其妙地看了陈忘一眼，遂望向唐迟，道：“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该不会是真的吧？”
唐迟颔首，道：“凤朝歌一个左右逢源的竖子，西洲又本就喜爱出尔反尔，她们不愿意又怎样，我已经派人去西洲抓人了，不日就能有一个好消息。”说完，冲江夜笑了一下。
江夜回笑，道：“南华仙兵，最是擅长出其不备。”
唐迟往前走了两步，旋即转过身面向众人，道：“好了，既然来了，就请入阵吧。”
说完，他抬手施法，又是画圆又是写字，五色相宣的灵光随之而动，最终落到了地面上，成了一个四方二十八星宿的阵。阵眼星罗棋布，仔细瞧能看到每一阵眼下的况貌，阵汇聚四色，分别是朱南、玄北、白西和青东，对应四方之位。
身着朱雀方神华服的薛池最前走向朱南位，只刹那，她脚下便印出朱雀图腾，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她面不改色对着唐迟施礼，礼法做完了，她人也就随着阵法一道没去了身影。
再便是陈忘，比起薛池的义无反顾，他离开的稍显拖泥带水——踏入玄北位前，他先回过神给无忧留了一个青蓝色的香囊，香囊上用银线绣着无忧花，栩栩如生。留下这个香囊后，他又和无忧说了几句话，成功获得一旁楚君的白眼后，方才转身走向玄北位。玄北位顷刻间浮现玄武图腾，旋即便是陈忘随着图腾一道消失了。
最后就是江夜了。
因为已经和唐迟撕破脸了，江夜无须多装什么虚与委蛇，双手抱胸看着前两个人入阵，发觉自己成了殿中最后的看头后，他转而望向唐迟，道：“南司官，这一趟不会是有来无回吧？”
唐迟粲然一笑，道：“怎么会？高洁圣雅如青龙方神，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怎么忍心断送你的大好前程？”说着，双手一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殿下，请吧。”
江夜应声踏步，走上青东位时，同样是青龙图腾乍现，继而又随着他一道消失。
带江夜入阵后，唐迟抬眼看向江深，微微侧目，示意江深也一同入阵。
所幸是阵法尚未消失，青龙图腾还剩一点遗光，江深走过去时，顺利从青东位入阵了。
一旁一群严阵以待的仙神见江深入阵后，纷纷放松了警惕，准备寒暄几句就离开。
而莫白，虽然一头雾水，但并不敢真的表现出来，和殿内的几位仙神寒暄了几句后，也准备退下了。
岂料，这时候忽然冲进来一个仙侍，一边疾跑一边高声疾呼“不好了”，颇为晦气。
已经站到唐迟身侧的唐施一见这是她行宫里的仙侍，不禁蹙眉，斥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仙侍噗嗤一下跪到地上，垂着脑袋道：“回禀仙卿，是宋仙卿自戕……”未果。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唐施就已经疾步冲了出去。
她走得极快，就连唐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人就已经运着灵道殿门檐下了。等唐迟回过头看她的时候，她则已经化作一团仙雾，倏然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了。
唐迟不禁哂笑，神情又不屑又冷漠，他闭上眼，收敛了情绪，看向地上跪着的仙侍，道：“死了？”
仙侍摇摇头，道：“回禀南司官，宋仙卿自戕未果，昏迷了过去。”
唐迟抬首，方才阴骘的神情已经烟消云散了。他道：“以后这种事情不必来报，宋佳人内里刚烈却视唐家为耻辱，实为不尊不道。生死有命，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救过来的，她若是想以死明志，何不成全了她？”
仙侍身子止不住的哆嗦，怯怯道：“可是，仙卿有令……”
唐迟抬手，道：“挽音懵懂爱玩，不涉人情，她的话终归是孩子气些，大局当前，自然是以全局为重，她不识歹人面目，你们也不识吗？”
仙侍叩首，道：“我明白了。”
唐迟长舒了一口气，道：“明白了就退下吧。”
仙侍弓着身子起来，又背走了几步，方才转过身离去。
殿外长风飞雪，天色乌黑不明。
因为忽然来了这么一遭，那几个原本都准备退下的仙神又留在了殿中。
唐迟信步走过去，看了眼楚君，又瞥了眼无忧，道：“劳累了一日，诸君也都辛苦，内殿备下了晚膳，诸君遂仙侍一道前往吧。”
众人遂道谢，仙侍上前，将人一一引走。
引到一半的时候，唐迟忽然开口，道：“青风，你且等等。”
莫白止步，心里忍不住一咯噔，转身道：“南司官……”
唐迟道：“你是药师，和江如故相处得久了，应该也是看得出来他非人非神，只是个假物吧？”
莫白作揖，道：“不知南司官有何指示？”
唐迟道：“等他们出来，你便为江如故换上江司辰的仙锁。”
莫白蹙眉，道：“那青龙方神……”
唐迟道：“他离心向背，无用之人，不必留着。”
莫白道：“是。”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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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问道碧汐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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