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过后，莫白惨烈又十分不雅观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溢血，脸颊擦伤。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撑着犯晕的脑子，原先断过的灵脉不停地抽痛。
贺枝这厮，竟然一直挑他的那条胳膊打，毫不留情。
莫白张口吐了一口淤血，骂道：“贺听淮！你真把我往死里打？！”
贺枝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的游离。他垂下头，道：“抱歉。”
莫白这时候还趴在地上，继续骂道：“我怎么会结交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瞎了我的眼！”
贺枝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来得及？”莫白气笑了，单膝跪在地上，抬眸看着贺枝，怒道，“我人都已经在南诏狱了，你说什么来得及？反正救不了离人我也是死，你要是真下得去手，你就杀了我，给个痛快！”
贺枝表情痛苦地闭上眼，道：“我不杀生。”
莫白冷笑一声，道：“你不杀我，我们就只能在这个空寂的幻境里一直耗，你就心甘情愿？”
贺枝：“有什么不能的？”
莫白：“你说呢！”
他刚说完，忽然四周刮起风来，更确切地来说，这不像是风，像是被惊动扰乱的灵气，开始四处乱窜，既是躲避危险也是剿杀一切潜在的危机，总之，两个人都为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愕。
莫白心想：要死要死，不会这么快唐玄琛就派了什么旁的人过来了吧！
他和贺枝单打独斗，加上还有点旧情，还是有些许胜算在的，见面三分情，说不准他真的能从贺枝手下溜过去，顺利把宋醉从南诏狱里拉出来，可如果有旁的什么人介入，把他们这本就微薄的情谊一搅和，就不好说了。
谁料，一阵怪异又惹人难受的骇风之后，什么人也没有出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而是这灵力盛极而衰，渐渐变得微弱。
莫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倏忽而过，像阳春暖风又像是隆冬浩雪，甚而，他觉得像是有群鸟在围着自己飞转，是飞鱼在盘桓。都说人死之前能看到自己的一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略过，莫白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奇怪的是，他能看到最开始见到宋醉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只有七八岁，宋醉被人众星拱月，他只是人群中远远的一个，再后来是宋醉去降福，宋醉堕神，宋醉隐居，再后来，时间慢慢走近了。他看到自己在门外雪和宋醉说话，又看到自己和宋醉出现在东境，阳春三月，暖阳和煦，宋醉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他始终没有见到自己。
至此，他才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他的一生，而是宋醉的命运和他的生命交叠的时刻。换而言之，这是宋醉的仙灵在感召。换而言之，他可能要见到宋醉了。
至于为什么他和贺枝打着打着这个结界就不攻自破，估计和上阳他们，还有他带着的那个华清冠有关。来不及细想，莫白感觉风沙迎面向自己吹来，他抬手去挡，挡着挡着，他发觉周遭慢慢亮了起来。
他仰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忽远又忽近，他像是站在三界的中心，成为了月亮，在这一刻，所有的星星都围绕着他。
“砰——！”又是一声巨响，面前有什么虚无的事物被人用力劈开，那之后，狂风裹挟着强劲的灵力，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热烈焦灼，争鸣不休。
莫白情不自禁手抖。
亮光之后，他看到一个淡漠的身影出现在狂风之中。那个人长身玉立，以手遮面，抵挡着这股长久不息的劲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人。
他像是站在光里，又像是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哪里都没有路，又哪里都是路，往哪都是向前，往哪都是后退。
终于，他不再抵抗这股强风，任由梭梭的风吹起自己的衣摆，吹乱自己的头发，他睁开眼睛，眸中灵光闪动，时而浮动时而消沉。他眸中悲恸，神色清冷，他的眼中，好像蕴含着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需要看着的一切。
那是宋醉。
莫白飞快地蹙了下眉，不想让自己多想些什么，当即迎着风冲着宋醉跑了过去，没个一会，他就到了宋醉跟前。来不及多说什么，他径直拉起宋醉的手，一股脑把人往外面带。
正要走的时候，他和宋醉对视一眼。宋醉眼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听见宋醉问到：“你是谁？”
莫白心里毫无征兆地一抽。
他咒骂一句，一边把人往前拉，一边大声道：“我是谁！好你个宋离人，你怎么问得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来！亏得我大费周章来救你！你开口第一句问我是谁？！”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施法找寻自己的仙术。只要能找到，他就能带着宋醉回到碧汐门，只要能回到碧汐门，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走了不久，四周响起了杀戮的暴乱声，他不确定这是幻境还是什么旁的歪门邪道出来的邪术，总之就要一个猛头跟着自己的灵气指引走。
没一会，宋醉又道：“你要带我去哪？”
莫白道：“去西洲。”
宋醉又问：“你是什么人。”
莫白翻了个克制的白眼，悲喜交加之下他开始胡言乱语：“我是你哥。”
宋醉迟疑道：“……什么？”
莫白空出来的手在施法探灵，脑袋四处张望找寻出口，一边还不忘在大梦未醒似的的宋醉跟前说胡话：“对啊，我是你哥，你脑袋之前被驴踢了什么都忘了，现在你别问了，等你想起来再说吧。”
因为饱受南诏狱暗无天日的折磨，又被抽走了三魂两魄，宋醉现在还能维持个人样已经不错了，真要他能像入狱之前那样容止安定，一时半会怕是不可能。而且，莫白一只手抓着宋醉，还不忘记探了探他的灵脉。
探完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灵气耗损太多，有些是无端失散的，如今仅存在他体内的灵力微弱的不足一提，还乱成一团浆糊。这个样子，如果再来晚一些，或许要不了多久，宋醉就会因为灵力枯竭而身亡，悄无声息地死在南诏狱里。
他本该是风光霁月的朱雀方神。莫白想着，心里心酸不已。他以前只觉得宋醉事事都高自己一头，总是冷冷的，自命清高。这种处处被人压风头的滋味不好受，现在他才知道，其实宋醉受了很多苦，只是他以前太自以为是，从来都只看到了自己。
四周悄无声息，时光像是已经长久地逝去。终于，莫白找寻到了自己预留的仙术，便停下脚步，对宋醉道：“我找一下上阳。”
宋醉疑道：“上阳？”
莫白道：“怎么？你记得他？”
宋醉道：“他是我徒弟，我怎么会不记得。”
莫白：……
合着我是不重要呗！
莫白道：“好好好，既然你记得，他叫他一声，看看他应不应你。”
莫白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指望在这样一个混沌虚幻光怪陆离的地方能凭借宋醉的一声呼喊找到上阳，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宋醉试着喊了一声，上阳还真就应了。
上阳是哭着过来的。
他这时候跑的极快，活像一个火球，又带着哭腔，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梨花带雨涕泗横流，一到宋醉跟前，就直接抱了过去，喊道：“师父！”
宋醉淡道：“上阳。”
听见宋醉喊自己，上阳觉得自己心里委屈更大了，于是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抽噎道：“师父，我很想你，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吓死我了，我真的很想你呜呜呜呜呜呜……”
到现在还没有被宋醉想起来的莫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都几千几万岁的人了，别腻腻歪歪的。”
上阳浑然不理他：“师父我真的很想你呜呜呜呜呜呜……”
伴随着上阳惊天动地的哭声，竹戋和云遮也已经走了过来，齐齐站到了宋醉身前，行端表正，肃穆施礼，道：“见过方神殿下。”
闻言，宋醉略一蹙眉，有些迟疑，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感，说不上伤心欲绝，只是闷闷的，像是时雨之前的阴云。想了想，他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竹戋和云遮再起身的时候，云遮这个鬼小子看着宋醉忽然哭了起来。他虽然不怎么出声，但是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干下雨不打累，眼睛红了一圈，死死盯着宋醉。
宋醉有些奇怪，抿了下嘴，道：“不用伤心。”
云遮道：“你本该唤我小鬼的。”
宋醉顺着话往下说：“你叫‘小鬼’？”
云遮道：“我叫云遮，是鬼宿星神。”
宋醉轻微地点头，道：“云遮？是个好名字。”
云遮道：“能为殿下喜欢是我的荣幸。”
一旁的竹戋听了这话，忍不住要踩一下云遮的脚，踩完，看向宋醉，施礼道：“我叫竹戋，轸宿星神。殿下请放心，我们一定拼尽全力护你出狱。”
莫白横插一嘴，道：“别拼了，过来渡我一些灵力，不然真出不去了。”
说完，竹戋和云遮悻悻对视一眼，过去给莫白递送灵气。有了两位星神的灵力加持，莫白施这道仙术更为方便了，没一会，他的仙术就成了，便收了手，道：“成了，我来布灵开道，云遮，你先去探路，竹戋再带着离人和上阳进去，我来殿后。”
竹戋和云遮齐声道好，莫白便转过身去，抬手运灵，不多时，一个一人高灵光环伺的圆形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莫白抬手轻轻一推，这个“门”就开了。云遮率先而入，走了没两步就开始向身后招手，竹戋见状，遂向宋醉施礼，道了句“请”，就和他们师徒一同进去了，莫白则双手挥上挥下画圆画方，最终收手，拱门愈来愈下，他也走了进去，进去之后，门彻底闭上，星光一般闪耀了一下，刹那就熄灭了。
在莫白仙术开的道中走了没多久，莫白渐渐蹙起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多时，他脸色遽然大变，苍白可怖。他道：“不！我的仙术……被人改了！”他看向旁处，方才还和他大打出手的贺枝已经不知去向了。
莫白这话像一盆冷水似的把几个人都浇成了落汤鸡，无疑是当头棒喝。
开头的云遮问到：“那我们怎么办？”
莫白惊恐着脸，道：“只能走。”
竹戋道：“走到哪？”
莫白颤抖了一下，平生第一次如此真情实感地体会绝望和恐怖这两个词。他道：“白玉京。”
话音刚落，原本逼仄的甬道忽然开阔起来，萤火般的亮光随之张牙舞爪地映入眼帘，长道之中，莫白的灵气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南华丰盈了万年经久不息的旷世仙灵。
众人皆是警觉起来，严阵以待——他们到白玉京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时候已经近年关了，白玉京也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年红雪白，若红梅覆雪，暗香之中，有杀气涌动。
尘雪已经落定，寒冬将尽，与寻求希冀一样，逃生的挣扎还未结束。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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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岁杪亦莫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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