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伊始,只是苍穹裂了一道缝,为长夜增添了烈火的底色,再后来,火殒向四面八方落去,砸落的每一处均是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人们开始吓怕起来,冬日的暗夜又如此漫长,死亡的苦涩味在四处蔓延。
江廷从未觉得自交界地带赶往东境仙宫是多么遥远的一条路,可这一次,他见到了太多惨烈的死亡,凡人尚且不如仙者,面对天劫无力自保,只能绝望地求救,一声又一声求神仙开开眼去救他们。
江廷作为东境如今当之无愧的镇主,于此情此景也只是匆匆掠过,一直到他在仙宫落脚,耳边都还是那些求救的嘶鸣声。
江廷回望一眼,果不其然,听到有人对神仙开始破口大骂。他不予理会,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心中焦急万分,加快了步子赶往了洛神池。
火殒攻势不断增强,许是江深死了那么多年的残灵在唐迟手中被侵染得近乎邪魔,用他的残灵献祭所换来的天劫,攻势比三百多年前那一场要强劲得多,若是说三百年前那一场仙宫还能腾出余力拦下火殒,这一回,在结界的加持下,火殒还是砸到了凡间,灾难还是落到了凡人身上。
雪化了满地,成了污泥,成了焦土,血痕斑斑。
摇着温热的夜风,江廷一路到了洛神池。
洛神池占了一个宫宇,庭内无一树一花点缀,宫宇庞大而庄肃。神池由琥珀色的玉石所砌,池中洛水熠熠泠泠,无所从来,取之无尽。
这时候已经有仙官在此处搬洛神池的水去救火,但扬汤止沸,江廷到了后,忙摆手命他们去往凡间,自己则留了下来,风风火火地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上点了两点,一点滴上洛神池的水,一点滴上自己的血,末了,他闭上眼。
在他阖眼的瞬间,四周狂风平地而起,凌冽如寒霜,分明是逆着天劫去的。他虔诚凝神,渡灵,脚下的圈訇然大了一圈,旋即,飞也似的相四周铺散开去,所过之处,皆是沁水覆地,火势削减了不少。随着这个内含两点的圆圈不断扩大,洛神池中开始泛起涟漪,顺着边沿绕圈,每绕一圈,池内便泛起神音,空灵悠远。直到最后,这个圈覆盖整个东境仙宫,凡间开始落起雨来。
雨水总是轻扬,随风聚散。雨丝灵光闪闪,千军万马,划破夜幕,无声亦无畏。那是江廷的降福。
早在他成为东境大帝之前,他没有几次降福,东境一直海晏河清,其物阜人熙之盛,是与世无争的西洲也比不了了,除非是轰动三界的大事,旁的事情轮不到他来插手。
江廷想,这些就是他能为东境做的全部了,他不是江夜手染鲜血背负骂名,他不用去死,不用以死来换取自己在世间的立足之地。
灵气倾注一轮后,他嘴唇微微发颤,脸上已经没了多少血色。
原本声势浩荡摧枯拉朽的火殒蓦地迟缓下来,原本乱成一团的仙官也渐渐找到了眉目,尤须地去加固结界,救济灾民了。
斑斓玉池旁,江廷的身影在火天中摇了摇,高墙外人声济济不止不休,一派人去了凡间,一派人则去加固结界。
江廷逐渐放下心来,想着等戗杀唐迟后,定要为江夜正名。忽然,他疲态的眸中灵光一闪,整个人焕发出异样的神色。
为什么没有人去补天?
他惶恐地想。
为什么没有人去补天?既然天裂了,怎么可能只是加固结界不去补天?
滚滚灼热的浓烟中,江廷听到了一个轻飘飘地消息:“……湘芷月神君入世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听完,江廷呆愣了下,只觉脖颈一阵微凉,须臾,他才发觉是自己之前戴着的五色石坠子在泛光,灵气凉凉,透过衣物坠入了他的心底。
他迈开步,径直往落梅坊跑去,一路上,他来不及去想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了天机,而这天机,正是他难以接受和面对的。
还是晚了。他到落梅坊的时候,湘芷月已经去了紫阳殿。天劫暴乱之中,他又连忙赶去了紫阳殿,刚一现身,就听见一声贯穿天地的鸣声,一道五色相宣的灵光划破骇人的长夜,径直往天穹之上飞去。而湘芷月,此时身披常日穿的华袍,从容不迫地望着那道光,眼眸流转着慈祥而决绝的光芒。
江廷还是难以置信,人像是被下了什么仙术定在了原地,只顾着喊:“母亲!”
在他歇斯底里的喊叫后,湘芷月端雅站在殿前,回眸向他看去,微微一笑,又回过头。
江廷又喊:“母亲!”遂连忙跑过去,一路跌跌撞撞,步不成步,却也飞快。
生死是所有人都无法弥补的界限,他没有留住湘芷月,甚至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
在江廷两声凄厉的“母亲”过后,湘芷月乘风而起,驾云向天,五色的光辉围绕着她,也围绕着紫阳殿,围绕着天穹,流光溢彩,所过之处都是那么祥和,如同为春阳照拂。
毕竟是世间唯一一块补天遗石,湘芷月的存在,就是为了补天。
江廷踉跄着跑过去,衣冠都乱了,到湘芷月方才站立的位置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摔了下去。他在地上趴了一会,撑着胳膊起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两行清泪了。
在江深和江夜这一对双胞子出生之后,江廷就一直不喜欢他们。江廷一直不喜欢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原因一直都很复杂,其中有一条,是因为他几乎没有母亲的照顾与陪伴,而他们,不论是谁,母亲永远在身边,什么时候想见面就能见了,而他则永远要等待。
忽然间又是一声轰动天地的巨响,其声震撼,星子抖动,好似夜幕也垂了几分。一股强劲长久的狂风瑟瑟而起,扬起了世间一切浮尘。
紫阳殿前,几个为火殒所坏的圆坑还冒着浓烟,千疮百孔的砖红大殿之前,冷风作响的高台之上,江廷一个人孤零零地半坐在恢弘殿门前,衣袂和发丝被卷起,歪了的发冠被吹落,沿着高阶滚了下去,摔碎了。
随着这一声巨响,世间的一切都停息安宁下来,划破长夜的最后一道光也归寂到夜幕之中,天裂补上了,世间再也没有补天遗石之说。
*
南华,白玉京。
白玉京门前,唐施带着一众南华仙家位列排阵,杀气凌人,嘴中高喊挽救苍生、拯救大义。
这群人自白玉京门前开始排,多是以门户区分,前面几排是身穿软甲手握仙器的仙人,再后面则是南华披甲执锐的仙兵,这仙兵磅礴地列了十个阵,每一个阵皆有主帅、弓箭兵、长枪兵和短剑兵,阵的中央驾着一辆十人高的车舆,气吞山河,严阵以待。
为首的唐施眸光犀利,脸上戾气挥之不去,站在仙雾之中凝望了夜色多时,抬起手,一张细致入微的星舆图在她面前凌空铺展开。这星舆图以玄黑为底色,凡星宿所在,皆以金色的光点而著。
此时,这张星舆图上四个位置闪着妖异的光,灵气在星舆图上翻滚,某一处格外张扬。
唐施冷哼了一声,向一旁的仙家们嘱咐道:“孟晚分和江图良要破阵,今夜,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说着,她转过身,“诸君所见,乃是星舆图,记星宿命系,如今这图上的四点异处,就是他们意图不轨的铁证,只要能毁了这四点,杀了他们所有人,我们就能携同四方迎来新春!”
一语过后,激起千层浪——
“杀!”
“杀——!”
“杀——!”
“杀!杀!杀——!”
乌云卷卷,为南华撼天动地的齐声而战栗。
*
无所依凭地坠了不知多久,倏然,脚底有了事物。江夜睁开眼,身上灵力被抽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安生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重得像是挂了两张檀木的长桌,拖也拖不动,又轻浮得厉害。他好像疲累了很久,可惜这一生,毫无意义可言,最为可惜的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
他为什么生,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死,他一无所知。
奔腾不息的命运之河中,他被权利所诱,被名望所诱,被自己所诱,一路马不停蹄,间或停步,喘息哀叹过后也就结束了。
离开之前,他看到的是南华的仙雾。众生似雾而不知,没有归处,不论归处。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江夜阖上眼,屏息凝神,唤出了沧海。他睁开眼,犀利飞快地化向大阵虚影。
阵中泛起蒸蒸雾霭,寒不可耐,江夜就着这个扎人的寒风呼了两口气,利刃刮过身躯后,他清醒了不少。
眼前,雾霭渐渐退散,一个颀长修正的身影若隐若现。
江夜道:“南司官,别来无恙。”
唐迟笑道:“这话该我说才对,方神殿下。你为了破阵,还真是煞费苦心。”
江夜道:“南司官为了成为四方共主,也是煞费苦心。”
唐迟道:“殿下说笑了,阵成,我们才是天下共主。”
江夜道:“南司官竟会留我一条性命。”
唐迟道:“当然。”
江夜道:“事到如今南司官竟然仍愿与我周旋,实在令人钦佩。”
唐迟道:“见笑。我之所以想让殿下活下,一来,我敬殿下一颗慈悲之心,二来,我实在想知道,如果宋离人离世,殿下会怎么活着?”
江夜脸色遽变,道:“你要对离人做什么?”
唐迟道:“做什么?当然是送他上路了。”说着,唐迟唤出自己的佩剑。
唐迟的佩剑叫做巨阙,是一柄青铜所制的仙剑。青铜所镂乃是南华的朱雀神像,这剑含有朱雀灵泽,于南司官最是相配,不过这些年因为唐迟的为非作歹,巨阙周身杀气浓重,散发着森森的白光。这就是杀了北冥斗宿星神的剑。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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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神君以献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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