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陈忘选择在未时启程去道中庭,是一件多么高明且有远见的决定。
许多人宴席上吃多了酒,北冥的酒不仅入口烈,后劲也很足,几乎所有人都是日上三竿才有要醒的势头。那些真的在宴席上喝的不省人事的仙神都是被仙侍轻手轻脚地带回寝殿的,只有宋醉的记忆很模糊,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以一个十分难以形容的姿势给扛回来的。
那个姿势当真诡异,某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头朝下,过了会他有感觉自己头是朝上的。
想不起来的事情可能就是不容多想,宋醉一向不勉强自己去想已经记不起来的事情,索性也就不管了。
北冥的仙宫左右还是有仙灵庇佑,虽然是冷,但和别处的隆冬也相差无几。然而北冥的凡间就不一样了,换季降温那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冬服穿上还直打颤,仿佛身置冰窖。
头一天就跟着陈忘一起去道中庭的仙神没几位,除了时雨那天因为被九元仙客遥遥看了一眼就被陈忘牢牢记住的江夜,还有因此受牵连的宋醉,以及要跟宋醉一起去的上阳、莫白、宋浔,还有的便是贺枝和江廷了。
这几个人被陈忘第一批带过去,在外人看来何其幸运,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道中庭到底冷到什么地步。
就拿宋醉举例,南山南位于东境和南华的交界地带,九月正直秋高气爽,忽然来到玉瑶台入了冬就算了,又忽然来到了道中庭直接冰冻三尺。好在他本身就为药师懂得顺应时序调节身体,一夕之间也就适应过来了。上阳受他一手管教,也跟着适应过来了,莫白和贺枝本就是药师,宋醉懂得他们自然也了解,也就没什么大碍,宋浔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自然也是能受住九元的砭骨寒气的。
而江夜和陈忘,一个是青龙仙锁一个是玄武仙锁,灵力素质上本就优人一等,自然不受什么影响。至于九元仙客,她能冠这个号,自然也是御冷的。
所以从小就生长在东境仙宫那样一个温和环境中的江廷就倒了大霉了。
北冥,道中庭。
道中庭里几位德高望重的仙者和天赋异禀的修道人早就得到了陈忘等人要返往道中庭的消息,老早就的了消息,在道中庭正门外候着。
道中庭的建筑风格和玉瑶台一脉相承,同为青黛色,由于北冥本就多水的缘故,所以这里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个入秋下雾的岛屿。
道中庭的正门也十分阔气,一点不逊色玉瑶台的正门,几十步宽,门前清一色的扁青色长袍,由于修了仙法的缘故,一个个仙风道骨,只消一眼就能将这群子弟同一般的凡人区别开来。
最先走上前的是道中庭最富盛名的仙者,这位仙者为人古怪,名字也跟他的人一样古怪,叫做崔泛泛。
崔泛泛这个名字在北冥,或者说在四方的名头都是响当当的,但是当神仙的很少去关注凡人飞升的事情,所以泛泛长老一头发白一脸细纹手拄拐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其实没几个人认出来他。
这个时候百科全书贺枝就能很好地发挥他的作用。陈忘与无忧要走在他们前面几步,先去和故人寒暄了,贺枝便趁这个当口为江夜他们低声介绍道:“那位领头的,是如今道中庭的掌门人,叫做崔泛泛……”
贺枝还没来及的把话完美的说下去,一旁乖乖听着的上阳忽然小声地惊愕道:“饭饭?为什么要叫饭饭?还……崔饭?”
众人:……
“上阳,”宋醉看向上阳,说,“贺听淮说的,应该是泛泛之谈的那个泛泛。”
上阳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地“噢”了一声。
这么一个小插曲过去后,贺枝便很快接上了他刚才没说完的话:“这位……崔泛泛,凡人或是北冥修仙的子弟,都尊称他为泛泛长老。据说他收徒弟很苛刻,当年陈见欢和九元仙客一同入的道中庭,两个人都想拜入泛泛长老门下,那时正逢隆冬,雪可没身,两个人在崔泛泛门前等了七天,本该是一段程门立雪的佳传,结果崔泛泛却只收了陈见欢一人,说九元仙客无缘道中庭,劝人回去。”
贺枝这个行走的三界百科全书果真名不虚传,一旦聊起八卦来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而且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活灵活现,仿若他自己亲身经历过,或者真的亲眼看见一样。
碰巧莫白跟他有着一样的兴趣爱好,贺枝说着起劲,他听着也起劲,三两步越过上阳和江廷,走到贺枝身边道:“那后来呢,后来留下来了?”
“当然是留下来了,据说……”
“你们两个嚼人舌根也好歹有点眼力见吧,”江廷拢了拢氅衣,不痛快道,“他们两个就在前面几步远,你们非一定要在这种场合说吗?”
莫白立马收敛:“也对也对,贺听淮,我们进了道中庭再说。”
江廷:……进了道中庭再议论道中庭的是非吗?
贺枝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爽朗道:“可以可以,届时我们一吐为快。”
说是以后再谈,但是众人凭借着只言片语也能猜个大概。往观陈忘与无忧的传言,再加上两人对之可以说是默认的态度,不难猜出这个舌根是一段怎么悲欢离合、情深意浓的故事。有些事情,猜到了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就算大家都心如明镜,莫白还是想和贺枝探讨一下其中不为人知的细节。
约定好后莫白和贺枝相视笑了笑,就差当着大家的面击掌了,旋即莫白便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江廷本就身体不适,要说降温保暖他也不是没做好,但是就是受了风寒,身体仿佛从昨夜就开始不舒服,有仿佛是今早,他也说不上来。但是身体不痛快总要有个发泄点,总要惹是生非。于是江廷冲莫白和贺枝翻了个白眼,再一偏头,斜睨着站着最靠右端的江夜。
江夜和江廷自幼便相识,但是他们谁也不过多关心谁,而且其中一个还“死”了三百多年,因此江夜可以毫无顾虑地用招星这个身份去见孟机、见宋浔,唯独不想和江廷碰上。
被陈忘拉上来道中庭已经是很倒霉了,没想到一路上平静无波也能被江廷注意到。
江廷一见这位不怎么眼熟,还带着半截子面具的东境仙神,颔首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江夜挑了下眉,顺着这个动作迎上江廷的目光,波澜不惊道:“我叫招星。”
说完,他很平静地眨了下眼,眨眼是最为普通的动作的,然而一切的关窍就都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动作里了。
江夜曾经看过东境藏书阁的**,既然有禁术,他敢用,那必然是万全的法子。江夜方才用的那个仙术,即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就是说,可以使江廷无法从江夜身上看出一丝破绽。
江夜未曾设想过自己还会以招星这个身份出现在三界之中,因此这个仙术只草草的看过一眼便一笔带过了,不过方神的仙锁自然不是闹着玩了,即使是顺着记忆里的只言片语他也能做得天衣无缝。
立竿见影,江廷仅仅觉得江夜胡乱一起的名字有点怪:“招星?我见你仙锁不凡,你是东境的星神吧?”
江夜一派坦荡,道:“是。”
假亦真时真亦假,江夜坦荡的就好像他真的是招星一样。
江廷摸索着下巴,疑惑着问:“你是凡人飞升?”
江夜点点头。
江廷问:“那我怎么没在仙宫见过你,你飞升时接见你的仙神是谁?”
江夜略一思索,正要开口说是他自己,就被夹在两人中间的贺枝插了嘴。
贺枝十分积极主动地抢答:“我我!是我是我,接见招星的仙神是我。”
江廷疑虑的上下扫视了一遍贺枝,似乎是在说,就贺枝这个品阶能去接见星神?
贺枝估计也是料到自己一时心急,又开始自圆其说:“……还有方神,还有江如故。”
江廷“哦”了声,意味深长道:“如故啊。招星,你是多久飞升的?”
江夜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江廷接下来要说什么,三百年的方神不是白做的,他既然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一切,很多东西在他眼里就不算那么回事了,比如江廷的人身攻击。江廷不关心江夜,但只要有机会就会含沙射影。
江夜道:“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看来得有几百年。”江廷把话往自己要说的方向上引,“那时候东境还没有火陨天劫,江夜也还活着。”
江夜:……
他已经无数次地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死迹,但每一回听感受都不一样。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如今麻木。他很浅地抿了下唇。
江廷还在口若悬河:“据说他是为了救如故死的,不过又有人说他是为了众神众生死的,我也没亲眼看到,不过谁看到了谁又知道呢。江夜和如故关系很好,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江夜的资质差了一点,如故每一回做事都会带上他,你要是见过如故,就一定也见过江夜吧?”
江夜说:“没有。”
江廷又问:“我见你总是戴着面具,可是有旧伤?”
贺枝道:“招星乃是火陨天劫之际飞升成神,面伤乃天劫所致。”
江廷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恐怕是没法子医治了。”
莫白忽然插话说:“嗳,招星,那既然你也是凡人飞升,成的星神,”说着他凑近几分,看了眼陈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你跟他,应该差不多了?”
江夜心想差多少不知道,但照陈忘那个目中无人的傲娇态度,真打起来是一定绰绰有余的。但此时他不是青龙方神,他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见此,江廷努努嘴,估计是还想说什么,却被道中庭的人给打断了。
彼时陈忘和无忧已经和道中庭的几位仙者和故友寒暄好,又一一向他们交代了来者。北冥的人不如西洲一般热情好客,但十分顾的体面与礼数。他们是被陈忘带来的,冠的是方神之友的头衔,道中庭的人不敢懈怠,喜逐颜开地将人一一都请了进去。
道中庭的人对陈忘等人的到来可谓翘首以盼了许久,准备也做了很久,因为知道来的都是仙界有名有姓的仙神,衣食住行上面面俱到,不存在一丝马虎。
道中庭的弟子一一将江夜他们带去了住处。估计是陈忘事先交待过,所以他们一路南华来的住南边的轩榭,东境的三位则被带去了东边的轩宇。
道中庭子弟知道这来自五湖四海的仙神不多能适应北冥酷寒的气候,因此一个房间供了好几盆炭火,门上又盖着厚厚的门帘,使得风吹不进来,热气也散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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