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回头看了台上众人一眼,他们或悲悯或摇头,似乎都觉得陈忘不好对付,觉得宋醉也会和贺枝、莫白一样,被里里外外吐槽一顿,然后再被陈忘不顾四方友谊,不留情面地赶出来。
要是再换做宋醉,那他可以被指摘的地方可太多了。
江夜离他最近,在他临行前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在他耳边说:“万事小心。”
宋醉背对着江夜点点头,随着崔泛泛的指引,向陈忘的轩榭内走去了。
无忧寝房内的气味很怪,但不难闻,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气味。崔泛泛为宋醉掀开门帘把人请进去之后,自己便兀自退了出去。出于对气味的敏感,宋醉闻到这个怪味先是朝四下观察了一番,最后才发现,那不过是迦南香和一些草药味混合到一起,杂糅而成的味道。
无忧的寝房布局和别处的轩榭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就是屏风更精致一些,摆放的花花草草更多一些,除此之外,别无二致。
不过有一处甚为不同,那就是,陈忘现下穿的是红色的华袍。
陈忘这个人本身就很神气,但由于他为了无忧做出了太多旁人百思不解的举动,所以难免让人心生畏惧,以至于这一身红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显亲近,反而有几分妖气。怎么说,就不像是北冥的玄武方神,反而像是西洲某一郡的大妖。
不过陈忘此时坐在一个太师椅上,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大半个身子掩盖在屏风后,使得宋醉不太能看清,他这一身红袍到底哪里出奇了。
宋醉又朝里走了几步,只是觉得陈忘这一身衣服眼熟,不论是样式,还是花纹,都似乎在哪见过,但是无可奈何,他就是想不起来。
陈忘终于察觉到了宋醉的动静,瞥了一眼,说:“来了?”
陈忘这一嗓子略显沙哑,像是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始说话,以至于嗓子有些不适应。
宋醉道“是”,算是回应。
陈忘松开了手里的物什,说:“来了就过来,无忧的病耽误不得。”
宋醉:……
耽误不得你还先后赶走了两个药师?
宋醉没说什么,毕竟这里是北冥的地盘。他走了过去,这才看清无忧寝房的关窍。
无忧彼时应该是躺在床上,但是她的床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红色帷帐包裹着,除了能感觉到里头有一丝微弱的灵锁气息外,根本看不清帷帐里的光景。床的另一头放置了一个长案几,案几之上摆放着各色草药、丹药。
宋醉暗自在心里“嘶”了声。料想陈忘这厮,是断然不肯让除了他以外的人去掀无忧的帷帐的。
如此这般,遑论看病?
果不其然,陈忘说:“我听闻你此前乃是南华第一药师,你就隔着帷帐看吧,无忧身体抱恙,我实在不忍无忧见外人,能理解吧?”
宋醉抿嘴一笑,心说理解你个头。
宋醉道:“那是自然。我先为仙客开药吧。”
陈忘颔首示意宋醉自便,两个人一个在绕着长案几走来走去,一个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就这么沉默了会。
宋醉绕完一圈案几后,说:“应该就是降温换季,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几味药材,晨起和入睡前煎熬好,空腹服下就行。”
说完医嘱,宋醉将几天的药剂分门别类放在宣纸上包好。旋即他站起身来,说:“方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忘道:“说。”
宋醉道:“我需要看一看仙客的情况。”
陈忘手里一个像缩小版蹴鞠一样的花纹水晶球掉落在地上,砸出了“滴滴”的几声响。陈忘抬起头觑了宋醉一眼,说:“我刚才说过了,不可以。”
那个水晶球顺着地势滚到了宋醉的脚下,宋醉附身将它拾起来,拂去了微尘又放在了案几上,说:“那问诊总是可以的吧?”
陈忘“唔”了声,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宋离人,你好像和招星的关系很好?”
宋醉道:“这话怎么说。”
陈忘道:“他一个东境的星神,和东境的神官半生不熟的样子,却总是和你走的很近,他是你什么人啊?”
宋醉莫名其妙看了眼陈忘,说:“朋友。”
陈忘目光转向无忧床上的帷帐,意味深长道:“这样啊,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宋醉道:“他受伤,碰巧被我撞见。”
陈忘道:“救治啊。我和无忧也是,无忧碰巧路过那个村子,救下了我。”他说着,目光似乎穿过了帷帐,在和帷帐里的人对视。
陈忘说话也不看宋醉,只一个人出神一般看着帷帐里那个根本看不清的人,似乎是在看着从前一晃而过的一段光影一般,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伤神。
宋醉本不想再理会陈忘的话,言多必失,他本想趁着现在陈忘还有发难就撂挑子走人溜之大吉,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接了句话。他道:“略有耳闻。”
陈忘缄默片刻,又说:“你们所听闻的,也仅仅是……一部分而已。”
故事是有人去写,有人去说,有人去演,有人真切的经历的。任凭旁人有多少情感与技巧投入其中,都抵不过真正经历了这一切的人的一句“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不过可惜,如果宋醉与陈忘是很要好的朋友,估计这个时候宋醉会过去慰问两句,但是他们并不是朋友,陈忘手里还攫取一小段宋醉的回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敌对的势力。故而陈忘突如其来的感伤并不能感染宋醉。
房间内又安静了一会,直到陈忘忽然转换了神色态度再度开口。
陈忘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一边往书桌的方向走去,一边说:“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对牛弹琴罢了。要我说,你生来就是神仙,药师一列又天赋异禀,却活得那么清闲,实在是让凡人很看不惯,但是没有办法,即使是心里不如意,也还是要拜你们的——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我们。”话语间他已经走到了书柜的阁子前,从其中的一个阁子里拿出了几个红色绸缎□□的帖子,接着道,“来赴玄武宴的仙神,名震一方的差不多都来道中庭了,我也终于能弥补我和无忧的一个遗憾了。”
陈忘说到“遗憾”两个字时,宋醉似乎看到帷帐有个影子动了下,似乎是无忧在抑制不住地激动。
然而陈忘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无忧的这个举动一样,自顾自地说:“这是几份喜帖,劳烦宋仙君,帮我顺便带给其他仙君吧。”
宋醉的视线在陈忘红色的华袍和陈忘手里厚厚一沓红色的喜帖上来回巡视,总算是明白陈忘身上的这一身红色华袍到底哪里奇怪哪里眼熟了——这不就是喜服吗?
宋醉游历凡间多年,偶然也撞见过凡人成亲,大多也都穿着这样一身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的红色喜服。
这么看,无忧床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红色帷帐似乎也合理了。
陈忘又道:“冬神原先并不知道,他不准许我和无忧成亲,但是我又不在意,那天在双叶楼,我和无忧不照样是接受了众神的祝福吗。而现在,我和无忧仍然要在道中庭举办婚礼。”他说着,把一沓喜帖递到宋醉跟前,又道,“这喜帖我和无忧都很重视,就连崔泛泛都没见过,宋离人,你穿着无忧送的衣服,我想无忧一定是相信你的吧?”
宋醉此时身上穿着氅衣,里面的华袍是刚来北冥那天,被松周海的老翁坑了买下的。后来到了门外雪,宋浔和他们说那老翁和九元仙客手下的仙官相识,所以辗转过来,宋醉身上的衣裳,也算是无忧卖的,不过断不能说成是送的。
然而,不知道陈忘这一番话到底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无忧,帷帐里的人又动了动,动静比刚才还要大。
有了江廷和无忧传出些风言风语后遭遇的前车之鉴,宋醉自然知道被无忧“送”衣服会给陈忘造成多大的刺激,陈忘态度又是云谲波诡,他还是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宋醉道:“你多想了,这衣裳是我花了银子从松周海的老翁店铺里买的。”他说着,伸手要去接陈忘递的帖子,“这帖子我拿着,卖你一个面子,帮你发下去。”
陈忘嗤笑了声,忽然收紧了拿着喜帖的力度,说:“据我所知,这衣服的银子是招星付的吧?”
宋醉莞尔一笑,用力抽走了陈忘手里的喜帖,说:“不用你管。仙客若是真的病了,还是趁早就医的好,不让药师近旁看,装神弄鬼的。不然命理上的伤痛,单单依赖法术,根本无济于事。”
陈忘顿然有种小伎俩忽然被人识出并且冷不丁地戳破的气急败坏,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愠怒地看着宋醉离开寝房。
无忧床前的帷帐又动了几动,也不知到底是喜出望外还是太过激动。
陈忘见状,走到帷帐前,轻声细语道:“无忧,我们终于可以成亲了。”
陈忘前脚话音刚落,后脚这寝房内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团烟雾从窗边飘飘然来到房内,转了几转后幻化成形。
来着正是楚君。
楚君一副恼怒的模样,不可置信地对陈忘说:“陈见欢,你是疯了吗?你怎么敢忤逆薄言?!”
陈忘回头对楚君露出了个警告的眼神,似乎是在宣告他方神的身份不可一世,他的决定不容置喙。而后他走到案几前,又拾起了那颗水晶球,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陈忘道:“成个亲而已,冬神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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