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入

七月初九,东巷王家。

陆枝身着斗篷,遮掩面容前来赴约。

此家宅院杂草丛生,墙瓦破裂,看得出来是处荒废已久的废宅。

陆枝不熟悉京城,但好在秦念钰给她画了地图。

她到时,院内已经站了个人,正背对着她。

这人听见动静后转身,摘下斗篷。

正是秦念钰。

秦念钰像个慈祥的长辈一般唤陆枝:“枝儿。”

陆枝撇了撇嘴,她和秦府闹得不愉快,但念在秦念钰是娘亲的亲妹,便干巴巴地喊了句:“二姨。”

后面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等着秦念钰开口,谁知秦念钰朝她走近了两步,突然就在她面前跪下了。

陆枝又懵又惊:“二姨,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秦念钰拉住陆枝的手:“枝儿,今日二姨找你是有事求你。”

陆枝心道:突然来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但她面上还是客气道:“二姨,您先起来,您是长辈,这么对我一个小辈跪着,我都不敢听您要说什么了。”

秦念钰不肯起来。

陆枝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非要跪着说就跪着说吧,找了这么个破地方,凳子都没有一张,是要她站着听?

她看这人怎么都不肯起来,索性放弃,找了个石墩子吹了吹,坐下道:“二姨慢慢说,我都听着。”

秦念钰:“……”

秦念钰开始对着陆枝大段大段地倒苦水。

她说自己为了秦家不曾外嫁,找了夫婿入赘,夫婿命短,只给她留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

说舒惠偏心秦建,当初秦老爷子三三四分成的家产如今舒惠都要给秦建,只给她留一成。

她哭诉只有这一成家产没法活,她还有个女儿,将来女儿出嫁,她怕连嫁妆都凑不齐。

陆枝听得浑身难受,倒不是因为秦念钰的遭遇而难受,而是觉得听这些抱怨挺烦的。

秦念钰哭诉自己为秦家付出颇多却得不到公正待遇,哭诉怕自己的女儿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过一句她的姐姐秦念慈。

陆枝心里难受,觉得娘亲对这个妹妹的感情终究是错付。

全篇听下来,她想自己是听懂了秦念钰想要表达的重点——家产。

秦念钰想争回自己应得的那份家产,自己不敢,所以就来拉着她一起争。

秦老爷子当众说过要分三成家产给她,还请了太子见证。

但是,如果秦念钰没失忆的话,也该记得,她当着太子的面说放弃这三成家产,和秦家断绝关系。

现在秦念钰来找她,让她去争,她不要脸的吗?

陆枝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二姨的境遇属实令人同情,今日找我吐露苦水,此下心情应好些了吧。”

秦念钰道:“枝儿,听闻你待自家弟弟好,陆府最小的儿子娘亲重病请不到大夫,此事都是你帮着解决的,二姨的女儿苒苒也是你的妹妹,你帮帮她。”

陆枝皮笑肉不笑道:“二姨的消息真灵通。”

秦念钰怎么会知道陆府的事,除非……自她从秦府回来,秦念钰就已经派人在跟着她了。

难怪这么巧呢,她刚从暮市回来,丫鬟就送来了信。

她去问过守门的家丁,在她回来前的几日,门口根本没有什么乞丐转悠,分明是计算好了时间专门等着她的!

秦念钰意识到暴露,辩解道:“枝儿,二姨在秦府实在是人微言轻,那日看你大闹秦府,便觉得你定会是我的转机。”

被当作转机的陆枝本人并不是很想做这个转机,她冷冷道:“二姨这般心机,还自称人微言轻,实在是过于谦虚了。”

她直接摊开说道:“若二姨此番找我是要我同你一起争家产,那此刻便打消这个念头,我不欲与秦家有任何瓜葛,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扬言放弃那三成,若二姨现在让我去争,是不是不太厚道?”

“至于那三成,二姨争到便是二姨的,秦老夫人非要给秦建我也没办法。”

“那是你们秦家的家事,与我无关。”

陆枝想:她都说的这么明白决绝了,秦念钰该不会再继续自讨没趣了吧。

但她到底是低看了秦念钰的毅力。

秦念钰道:“枝儿错了,若是为钱,我也自知不该跑这一趟,当日有太子为证,我岂能做让枝儿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陆枝眉头一皱。

她猜错了,看来这人不好对付啊。

不过既然这一层她猜错了,那就再往上一层猜猜,不是钱,那就是——

权。

陆枝试探道:“难不成二姨是想要整个秦家?”

秦念钰声音铿锵:“家主之位,秦建坐得?我又如何坐不得?”

霸气是挺霸气的。

但陆枝很是想笑,她想要争自己去争啊,来找她做什么。

她直言道:“二姨想要秦家便自行去争好了,二姨自小受世家熏陶,这些个权谋手段总不会还需要我一个小辈来教吧。”

秦念钰面色淡然,眼中尽是算计:“要夺得秦家并不难,难的是令世人信服,我要名正言顺、清清白白地得到秦家。”

陆枝心说:还清清白白,清白个鬼。

秦念钰继续说道:“长姐故去,秦家便只有我和秦建二人,若秦建出事,娘亲定然会怀疑是我做的,届时她怕是宁愿过继一个旁支子弟掌管秦家也不会把家主之位传我。”

陆枝心道:嗯嗯,有道理,那你把那老太婆一起弄死不就好了。

秦念钰面具愁容:“若是娘亲也出事,世人定然会认为是我为了谋夺秦家弑母杀弟。”

可不就是?陆枝无语。

“届时秦家会遭千人指万人弃,我的女儿苒苒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陆枝问:“所以?”

秦念钰看着陆枝,神色镇定自信:“所以此事由枝儿来做,再合适不过,你大闹秦府,与秦家断绝往来人尽皆知,无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真是……

陆枝一直维持着平和的面容再也绷不住了。

放你/妈的狗屁!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让她去弄死秦家人,她秦念钰坐享其成,到时候再来反咬一口,她秦念钰是清清白白了,她陆枝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陆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到秦念钰面前故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俯身去扶她:“二姨跪了这么久,腿该疼了,来,先起来。”

秦念钰惊喜道:“枝儿这是同意了?枝儿放心,我一定会前后安排好,不会暴露枝儿,我今日来找枝儿便是万般小心,不会有人知晓。”

陆枝避而不答:“来,二姨先起来,起来说。”

她贴心地给秦念钰揉了揉膝盖,道:“看这膝盖都跪肿了,二姨回去得好好给膝盖上个药,莫要留了疤。”

“我记得有种药材,名叫明乌,对治疤有奇效,上回我身中了好几刀,便是用了这药才没有留疤。”

秦念钰佯装关心道:“那回我也听闻了,那庶女当真可恶,好在枝儿吉人自有天相。”

“那二姨所托之事,枝儿可是答应了?”

听她才说一句人话就又绕进自己的夺权大计,陆枝恶心得想吐。

她道:“此事还得靠二姨来主导,我不知秦府情况,若二姨有了周全计划,便来告知枝儿,枝儿照着做便是。”

秦念钰大喜:“好枝儿,待二姨坐上家主之位,那应给的三成便还给你。”

陆枝拒绝道:“哎,别,这岂不是在告诉世人是我做的。”

秦念钰:“是,是二姨欠考虑,枝儿可想想有什么想要的,二姨定然全部为枝儿办到。”

陆枝一笑:“枝儿相信二姨定然能办到。”

毕竟取走自己的命又不是什么难事。

陆枝和秦念钰走出王家院门便分道扬镳,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看着秦念钰拐进巷口再也不见身影。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上头裹挟着的杀意十分剧烈。

陆文德因孟童被劫走之事对陈清雅大发雷霆。

这顿火是发给陆枝看的。

他不敢动陆枝,如今他的命在太子手里,而太子要陆枝。

此种情况下,实在不宜与陆枝交恶,于是他便找了陈清雅发这通恶气。

秦念钰又让人送来了信,陆枝看也不看就扔进火炉里烧掉。

秦念钰又连续派人送来好几封,始终没有收到回信,终于明白陆枝同意帮她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她气得大发雷霆,却又无计可施。

陆枝手里捏着后面送来的几封信,面露讥讽。

真不知道该说她这个二姨是真有心机还是蠢了。

要是蠢吧,还知道夺权要把自己摘干净。

要是聪明吧,这会儿又一直将把柄往她手上送。

她拆开一两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的全是谋杀计划,内容详尽,手段多样,看似考虑周到,实则没写退路。

也就是说,按照秦念钰的这些计划来,她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当场抓住处死。

真是她的好二姨啊。

暑热在某日悄无声息地离开,凉意从世间各处缓缓涌起。

院中的树开始落叶。

陆枝捡起一片新落的叶捻在指间转来转去,心道:差不多就在这几日了。

当初她朝舒惠下的药粉只是个药性很慢的引子,平常也不会有什么症状显现,她原本是想若这个老太婆不肯放过她要找她麻烦,她就给她加点“料”,送她去和秦老爷子夫妻团聚。

没想到舒惠意外地很安分,她也就没想主动去动她。

可是谁知秦念钰又来找死,她给秦念钰下了一样的药粉,只要配以明乌,就能渐渐暴毙身亡。

她虽然提了一嘴明乌,但秦念钰不一定会用。

所以她让若娘装作卖香囊的小娘子,在学堂附近转悠,诱哄放学的秦苒买了几次香囊带回去。

只要吸入个一两次,这两种药效就会慢慢互相作用,最终使人暴毙而亡。

又一片落叶落下,从陆枝的眼前打过。

陆枝忽然想起,秦苒会不会带着香囊去舒惠面前转悠……

若是如此……

陆枝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那岂不是买一送一?”

树上的叶被秋风染黄大片。

秦家报丧——舒惠离世。

陆枝心想:毕竟上了年纪,抵抗力差点也正常。

秋风扫尽枯叶,枝丫光秃。

秦家再度报丧——秦念钰离世。

京城大惊,但大夫不曾验出什么,只说是心疾。

陆枝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心道:秦家从此以后就该从这京城抹名了。

她将秦念钰的信全部扔进火里。

火苗扑地一下猛涨、弱下。

信烧过后只余灰烬,宛若此事落定。

寒风过境,初雪落下。

临近岁末,万国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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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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