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黎府的三个主人,没一个睡好的。
这里因没了太阳,便以香计时,一炷香半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当燃尽二十四只香时,便是一日过去了,至第二十五炷香开始为第二日。
下人们将燃尽的香换上新的一批次,燃到第十二炷香时,也就是卯时,黎谙如常起床,准备去巡逻。
因着昨日发生的种种,戚枝也被睡在外间的黎谙的动静吵醒,她披着一件外衣起身
“今日,你诸事小心。”
黎谙道:“嗯,我会的。”
就算她不提醒,他也知道,今日护城队中早有人将昨日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肯定会暗中注意他的行为。
黎谙穿好玄金色的巡逻服,低着头系着红色的袖巾,暖色的灯火在他脸上跳跃,将他一脸少年气的轮廓勾落得更加柔和,竟有一种“神”性光辉。
戚枝在他身前那方凳子坐下,一只手撑着头,就这么瞧着他,许是这些日子同他日夜在一起,竟瞧着他有几分前世的睿智了。
她好笑地摇着头,引起了黎谙的侧目
“你在笑什么呢?”
戚枝无辜道:“我没有呀。”
黎谙狐疑的眼神,我没看错吧,她那是嘲笑的眼神,可是我明明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今日穿错衣服了?
他仔细地检查着,并无不妥之处啊!
“少爷,府外有一位女子求见。”门外下人的声音
黎谙的面色又变做了波澜不惊的沉稳,但与戚枝对视的目光却带着疑问:“女子?”
戚枝张张嘴,好笑道:“道长恩人艳福不浅。”
黎谙:“……”他根本不认识别的女子!
屋内似有若无的飘着一缕醋味,气氛紧张中又带点暧昧
“是,那女子说少爷昨日打翻了她家的器皿,前来索赔的。”
黎谙暗自里松了一口气,还好。
不对,我和戚姑娘不是假扮夫妻吗?我怎么会怕她生气!
黎谙一番思索,这才将下人说的话听了进去。
他道:“哦,带她进来吧。”
“少爷,您是说带她来你和夫人的寝殿吗?”
戚枝刻意用了慵懒的声线,仿佛没睡醒般,替他答:“女人?我倒是要瞧瞧何方女子觊觎我家夫君,这般着急着找上门了。”
外间之人犹豫了半晌,道:“好的,少夫人。”
黎谙走过来,解释着:“那个……她是陈络的妻子,不是我……”
戚枝正色道:“我知道,但她自己找上门,你觉着会是因为什么?”
黎谙沉思半刻,道:“陈络?”
戚枝道:“你先缓缓再去上值吧。”
“嗯,那我们要不要把大娘喊过来。”
“我建议还是先不要吧,先看看她到底有何目的,何况这个时辰这么早,你把“娘亲”唤过来不是引人怀疑吗?”
“也是。”
说话间,那神秘的女子便来到了门外
“黎公子,奴家来讨昨日的债钱了。”
听着她的声音,应该是一个美人
戚枝穿着里衣,把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洁白的手臂,气急败坏地拉开门。
那神色、那气势,活脱脱的一个俏丽泼妇
“你……你是……”那女子显然被她气势震慑住了
戚枝见还有其他下人在一侧,于是双手抱在胸前谨防被他人看走光了,但那高高昂起的头颅不甘示弱。
“吾乃黎谙发妻——戚枝。”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女子
女子生得倒是花容月貌,只是,美则美矣,却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活力。
女子微微一欠身,道:“奴家家住城西,昨日黎公子打翻了我家好些器皿,还请夫人偿还。”
戚枝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还说你是故意接近我夫君呢,哼,我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她转身向里走,门户大开着,留下一众人等在外面傻眼。
女子愣了愣,抬起脚紧跟着进了屋。
方一踏进屋子,从门的另一侧闪过一个身影,快速地将门给阖上了。
女子一惊:“这是?”
只见,方才还一脸泼辣的戚枝正笑着看自己
她指了指门外,低声道:“你说黎谙欠了你的债,想必也知晓我为何这般吧?”
不过是做戏给外面的那些人看的,好让他们觉得我们之间确实没有关系,此前也不认识,也确实因为欠债引起了女主人的醋意。
女子定了定心,这才看清关门之人正是昨日那位年轻的公子。
见她已然卸下心防,戚枝故意拔高了声音朝门外喊道:“你个没良心的!竟敢在外面勾搭女人,还让人找上了门!”
门外淅淅索索的声音渐渐消去
黎谙这才打开暗室的门
向女子邀请道:“请。”
女子也不忸怩,进了谙室
戚枝道:“娘子倒是不害怕我们将你扣下。”
女子莞尔一笑,道:“姑娘说笑了。”
哦?戚枝的目光沉了沉,她叫她“姑娘”,看来也不是什么善类。
黎谙道:“这位娘子,时辰如此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女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陈络。”
果然如戚枝所言,她是为了陈络而来
黎谙道:“且听你说。”
女子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平凡人,可以不受此地影响,但我劝你们还是尽早离去,这里远比你们了解的更复杂。”
一番平静的话,说得黎谙和戚枝心惊肉跳
黎谙强颜欢笑,道:“娘子可是说笑了,我们是冥城合法公民。”
她抬起一只手,打断道:“黎公子,若我说你乃修道之人,是也?”
黎谙的笑僵在脸上,他低沉的嗓音,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都能知道你们的身份,又何况通天神力的城主呢?”她不答反问
她是谁?她为何会知晓这么多,明明黎谙已经自封了灵力,不可能会有“人”知道,除非……
戚枝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戚枝微微眯着眼,道“你有何目的?”
那神秘女子凄凉一笑道:“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唯一念想,便是和郎君过完平凡一生。”
“你是说陈络?”
她默然颔首
黎谙道:“所以,昨日你早知陈大娘是你夫君的亲娘?你是故意阻拦他们二人相认的?”
她道:“不然呢?若昨日他们相认了,今日二位还能如此安稳的在这里吗?”
她说得对,戚枝也无从反驳
她又道:“总之,你们信我的,早早离开这里,趁城主没有对你们起意。”
黎谙坚定道:“若那城主果真那般厉害,我等怎会进入此地,又能安稳地度过这些日子。”
戚枝知道,黎谙不会轻易离开的,他虽然初次下山,许多时候经验不足不够稳重,但他一心除魔卫道、还天下太平,遇见此间事,即使没有陈大娘、没有她,他也不会就此离去的。
戚枝道:“你说你一心为了郎君,可知他娘亲寻他寻得差点死在半道?若是他知晓此事,知道你从中阻拦,会不会与你断情。”
她似有动容,但还是坚持道:“你们无法对抗城主的,这里不会有人可以从他眼皮底下出去的,你们也别再做无用功了,他娘亲一事我日后定会亲自告知他,届时无论何种结果我都认。”
倒是有几分魄力,戚枝历来对这样的人会刮目相看一些
她道:“你是怕连累陈络,是不是。”
黎谙也猜想是这可能,一针见血道:“可是你不是已经连累他了吗?你阴气这般强盛。”
只见她神色浮出一丝尴尬与纠结,咬着几乎无色的下唇,缓缓点头,眼里柔情万千,道:“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本是这冥城万千中的一只游魂,名为尤蚀,为了让进入冥城之人心甘情愿留下,像我这样的游魂不记千数,我们专门勾魂摄魄,使一些男子爱上我们,而我们一是成为城主眼线看住‘吃食’,二是为‘吃食’提供续命之气好让月神能够吸食得更多更绵长。”
黎谙道:“吃食?”
她闪烁着双眼,慢吞吞解释道:“就……就是能为月神提供生魂的冥城公民,我们将之称为‘吃食’。”
“把人当做食物”黎谙眼里升起腾腾怒火
戚枝无奈地摇着头,年轻人,还是气盛啊。
像这样残忍之事,戚枝不是没见过更为血、腥、更为残忍的。
要她说啊,这有时候人比鬼都还可怕呢,这不过是一只吸食生魂的东西画了一个地界把人圈了起来,若是没有这个圈,想来他也什么都不是吧,否则为何一直待在这方寸之地,还需要游魂延长“食物”的生命好让他慢慢吸食。
戚枝缓缓开口道:“既如此说,那你留在陈络身侧,岂不是别有目的?”
尤蚀闪过一丝愧疚之色,道:“是。”
戚枝继续道:“那么,我们走不走,他最终不都得死?可你又说想和他共度余生。”
尤蚀急忙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我会让他一直好好的活着的。”
戚枝同情地看着她,说得容易,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陈络在这里的结局只有一个——死,只是早死晚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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