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选秀事宜,永嘉帝一刻也不愿在朝堂多待,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高凤随着退朝的百官往门外走。
礼部尚书郭岁云愁眉不展,见高凤离开快步跟了上来:“摄政王留步。”
高凤驻足回头:郭大人?
“陛下下旨选秀,臣不知该如何操办,还请摄政王指点。”郭岁云冲高凤施了一礼。
高凤面露疑惑:“郭大人这话奇了,您是礼部尚书,祖宗法典您比我熟啊。凤一届武将,您怎么倒来问我。”
郭岁云额头沁出汗来:“按制操办不难,难得是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惠湘君这样的天姿国色啊。看陛下的意思,此次选秀,明显是因惠湘君被送去和亲而起,陛下心中不快,臣若操办不好,怕是触怒龙颜、乌纱不保。”
高凤默不作声看着她,郭岁云年近五十,乃是两朝元老,在朝中德高望重,一手创办青涯书院,门下学子幕僚无数,可称得上天下文人之首。
略一沉吟,高凤忽然笑了,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郭岁云:“惠湘君值什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奴侍而已。郭大人只管去操持,陛下不也说了,最后拍板的是皇父,皇父说喜欢哪个,陛下难道还能不听么。”
郭岁云瞬间豁然开朗,她接过高凤的帕子:“多谢殿下指点迷津,臣这就回去,把各家公子的画像送去长寿宫,给皇太父挑选。届时,还请殿下替本官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
卖郭岁云一个人情,对高凤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后难保没有用到这人之处。
高凤说罢,与郭岁云相携往宫外走,二人说说笑笑,好似忘年之交。
刚行至甬道,几个侍女急匆匆赶过来:“摄政王殿下,我们殿下有请。”
侍女递上帖子,高凤接过打开,是皇女高长月亲笔写的,请她过东宫一叙。
郭岁云见此,很识趣的先行告退:“臣还有公务,先走一步。”
高凤微微点头,转身跟着侍女往东宫方向走去。
皇太女高长月,永嘉帝唯一的嫡女,高凤视如己出,一手教养大的储君。今年刚十三岁,像新长出羽翼但尚未丰满的幼雏。
在高凤的印象中,高长月伶俐早慧,文能熟读圣贤,武能骑马射猎,比起她身体孱弱不理朝政的母帝,她更像高凤这个姨母。
高长月也十分依恋高凤,从小到大,只要高凤在梁州,高长月便每日黏着她,无论何时总将“姨母”挂在嘴边。
若是前世,高凤回朝第一件事,不是去给皇父请安,而是去看望她这个粉团般叫人喜爱的小侄女。
只是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高凤身上便如刀割斧凿般疼。
到了东宫门外,高凤眯起眼眸,深吸一口气。
“姨母!”一个半大女孩儿从门里跑出来,一头扎进高凤怀里,“想死阿月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姨母叫我读的书我都背熟了。姨母快跟我来,我自己做的山林四合香,请姨母品鉴。”高长月笑嘻嘻拉着她往里走,“这时节,荔枝壳不易得,阿月费了好大劲儿才寻来的。”
高凤嘴角噙着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跟在高长月身边,看着这个跳着闹着的少女。
谁能想到,一脸可爱天真、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六年后,能把她的姨母一刀刀剐了呢?
高凤在心底骂了一句:小畜生!
山林四合香么?无为归隐之流做来显示自命清高的东西,高长月怎么会喜欢,不过是用来在高凤面前伪装胸无大志罢了。
前世高凤还因此教训过她,说为帝王者,要心志坚毅,不可有平庸求退之心。高长月当时还挂着泪说,她只喜欢挂画焚香,不爱宗庙朝堂。
高凤还为此心忧不已,心忧个屁啊,人家糊弄你玩呢!真是小耗子去给猫哭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东宫花厅,高长月请高凤落座,自己将香席摆好,压灰刻篆脱模引香,远处隔着屏风,有伶人拨弄着箜篌,乐声空灵清香悠远,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过高凤知道,高长月登基后,最爱的香乃是龙涎,此时的她,不过是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而已。
这小狼崽子,比她母亲聪明,也比她母亲心狠。
“姨母,觉得如何?”高长月兴致勃勃地将香炉摆到高凤面前。
高凤摆手轻嗅:“嗯,是不错。不若月儿赠与姨母一些,姨母这次回来,总是做噩梦,夜里睡不好。”
“哎!”高长月拿出储藏香药的匣子,把整罐四合香都拿出来,“姨母喜欢,阿月这次做的都拿回去吧。”
而后又担忧道:“姨母可是身子有恙,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高凤摇头:“不要紧,不过是心病。仗打的多了,人杀的多了,总能梦到几个来索命的。”
“姨母是为了江山社稷。”
高凤苦笑不语。
“姨母今日要考我功课么?”高长月问。
“不了,臣家中还有事。”高凤道。
“那姨母明日还来吗?”高长月又问。
高凤定定看了她片刻:“殿下,以后功课上,便跟着太子太傅学吧。臣,心力不足了,以后只想在家养养花、种种菜,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可是太傅只会讲圣贤仁爱,不如姨母讲的故事精彩。”高长月嘟囔道。
“太傅教的才是大道。”
“是,月儿记下了。”
高凤站起身:“既无事,臣便先回了。”
“姨母,别忘了带香。”高长月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吧。”
“殿下留步。”到了东宫门外,高凤不让高长月再送,一个人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走远。
高长月站在东宫门口,看着那个大红色的背影,两侧宮墙,将人显得那么落寞。不知为何,她觉得高凤这次回来变得不太一样了。
侍女在一旁小心道:“殿下,咱们回去吧。”
“你有没有觉得,姨母她跟我不亲近了?”高长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侍女不明所以:“没有吧,摄政王看着还是和从前一样和蔼可亲啊。”
出了宫门,高凤随手将香盒扔到草窝子里,嫌恶地拍拍手,面色渡上一层寒霜。
……
“殿下回来了。”
“殿下。”
院中传来声音,楚棠听见,赶紧放下书册跑出去,迎到高凤面前。
“主上。”
高凤看到楚棠往自己身边跑的样子,满肚子冻成的冰碴轰然间融成春水,她冲楚棠伸出手。
楚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接住了,左手掌心向上让高凤握着,右手虚虚扶着高凤的小臂,跟上高凤的脚步,一起回到主殿。
楚棠跟着高凤进屋,其他人备膳的备膳,打水的打水,各自忙碌起来。
“奴先给主上更衣。”楚棠将高凤扶到妆台前坐下,先请了安,便起身去衣橱里,选了一套雪青色锦缎长裙。
高凤见他没了刚来时的拘谨,行动间放松许多,没有跪在一个地方不挪窝,屋子里仅有她两个人也敢站起来了,不由有些高兴。
养楚棠这样的夫郎,就该宠着。
其实楚棠倒不是胆子大,而是他发现自己如果跪着,根本够不到衣橱里的衣裳,也没有办法给高凤换衣服。
总不能傻跪着活儿都不干了吧。
朝服繁复累赘,楚棠站在高凤身后,先小心地将她头上的各种发饰一一拆下,摆到旁边的妆奁里。接着把颈间朝珠、璎珞项圈、腰上佩饰按顺序解下,放进各自盒子里收好。
然后跪在地上,捧起高凤小腿,替她脱下皂靴,换上软底云履。
“请主上起身,奴为主上脱下朝服。”楚棠轻声道。
高凤依言站起身,楚棠也站起来,去解高凤襟边盘扣,手微微发抖。
主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楚棠紧张地屏住呼吸,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好容易把几颗盘扣都解开,他的耳廓已经粉红一片。
高凤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小心给她解着腰带的少年,咽了下口水。
平日她自己换衣服,三下五除二就完事儿了,从来没发觉,更衣这种事,也这么磨人。
楚棠将换下的朝服放在一边,捧着他挑的裙子请高凤过目:“主上,换这条可以吗?”
“嗯,以后不必问我,你做主就是。”高凤赞许地摸摸他的头,“才一日功夫,就学得这么好了,楚棠真厉害。”
楚棠羞赧低头:“奴想为主上做些事。奴还学了几种挽发的样式,给主上梳头好不好?”
“好呀。”高凤重新坐在妆台前。
楚棠轻轻取下她头上的发巾,泼墨般的青丝倾泻而下。
“主上的头发养得真好。”楚棠拿起银梳给她通发,眼眸低垂,藏住了里面的温柔,连楚棠自己都没有发觉。
高凤看着镜子中,楚棠修长的手指翻飞,灵活的给她梳了个朝云髻,将所有发丝高高盘起,插了两只金素簪,既好看又轻便,正适合在家燕居。
“楚郎的手,真是灵巧。”高凤满意地左右看看,“把手伸出来,我瞧瞧。”
楚棠呼吸一滞,随即跪下身,将双手举过头顶,姿态虔诚地送到高凤面前。
那双手并不细腻,上面有不少细小的裂口,但五指修长、指节匀称,若保养好了应是极美的。
高凤从桌上取过一个小瓷盒,指尖挑出一大块膏子,抹到楚棠的手上,慢慢揉开,厚厚涂了一层。
楚棠身子僵硬,举着手不敢动弹:“主上,奴自己来就好。”
“不许动。”高凤低声命令,将他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奴无事了。”楚棠抬眸,对上高凤怀疑的目光,抿了下唇,“真的!”
“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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