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时分,春意料峭。
御花园池子中的冰方才化成水,滴答滴答的春雨跟着寒风而来,晕开池旁青石台板上鲜红的血迹,打湿了那具倒在血泊中的人儿的灰白衣裙。
湿漉漉的发丝贴着淌着雨水的清丽脸颊,巫云开用冻得颤抖的手捂住自己不断涌出滚烫鲜血的颈脖,支着浑身伤痕的身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方才翩然而去的男人。
“徽意哥哥……权徽意……”
喃喃着这个名字,可巫云开视线里已是一片鲜红,她终是死心地合上了干涩的眼。
她家破人亡,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救她于危难的权徽意。她甘愿入宫成为权徽意的棋子,蛰伏在当朝皇帝身侧刺探消息,费尽心血为他设计出逼宫时以一挡百的机关车,助他轻而易举地踏破皇城,登上皇位。
谁知权徽意夺权成功后,她竟被关入地牢百般折磨。她苦苦哀求狱卒,才终得权徽意一面,谁曾想等来的是被他一剑割喉的结局。
此时她才知道,权徽意昔日对她柔情蜜意,许她的皇后之位,荣华富贵皆是狗屁!若不是她继承了已故父亲机关大师的衣钵,握有世间失传的机关图纸,权徽意怎会待她如此好?
原来她至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用完了,便弃了。
权徽意!
巫云开想喊,却也发不出声了。她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抠入青石板,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若有来生,她定将他碎尸万段,永世不入轮回!
有人把她一路拖拽,连踢带踹地丢进了水里,初春的池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巫云开浑身如同跌入冰窖。水灌进她的口鼻和肺腑,她却只能无力地吐出一口泡沫,任凭自己的身体沉入湖底,耳边炸开刺耳的鸣音。
她猛然坐起,反射性地去捂住自己的颈脖,却没有摸到那条划破喉管的伤口。
而后,她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拽起,硬生生拽出了水面后重重摔下。又听到有人大声呼唤着“娘娘落水了”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有人拍了拍她的脸颊,稍有些粗糙的指腹让她很是不适,那人的嗓音有点着急。
“去传御医!”
再而后她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肺腑间逐渐加剧的火燎般的疼痛才让她陡然间清醒过来,一睁眼,见到的却不是暗无天日的池底,而是一片雪白的纱帐。
她猛然坐起,反射性地去捂住自己的颈脖,没有摸到那条划破喉管撕心裂肺的伤口。
巫云开额上冷汗淋漓,窗外透过一抹如血的残阳,晃花了她的微眯的眼。巫云开抬手遮了遮,却见自己一双白净如削葱根的指尖。
自从两年前夜以继日替权徽意改造机关车,她手上到处都是因木材划伤、一到冬日便开裂流血细碎口子。这样娇嫩的手,她早已忘记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了。
有一人见她坐起,哭着扑到她床边,道:“小主,您可算醒了。”
巫云开看着指尖一阵恍惚,终于意识道自己坐在软榻上,边上哭丧的人是她的宫女秋水。
秋水是她在权徽意身边时便侍奉在身侧的丫鬟,前世因替她挡了权徽意派来捉她的侍卫,最后被乱剑砍死。巫云开见着她,终是忍不住两行泪落下,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抽泣起来。
“秋水?我怕不是在做梦罢?”
“小主,您不是做梦,”秋水连声哄着巫云开,拿着手绢轻轻替她拭去眼泪:“您这是怎么了?”
巫云开勉强忍住了哭泣,擦了擦眼泪直起身子,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熟悉的陈设,这里确实是她的蕉鹿殿。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水见巫云开怔愣的神情,抹了把眼泪道:“小主,您早晨落入了菡萏湖,都昏了一整日了,怎的醒来就开始说胡话,要不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菡萏湖?落水?
巫云开回想起方才脸上粗糙的触感,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忙问:“现在是哪年哪月?”
“大渝三年二月。”
原来她重生了,还回到了四年前刚入宫的时刻!
权徽意使了些手段让她在宫宴中“巧遇”了皇帝夏翳明。夏翳明果然对她一见钟情,即刻册封她为贵妃,将她夜夜留在身边。前两日她听权徽意的安排,在早朝时偷偷去朝露殿翻看了有关边关布阵的密折,竟被夏翳明当场撞见。
当夏翳明面色阴沉地掐着她的下颌时,巫云开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只是被夏翳明下令于蕉鹿殿中禁足七日。
不过在那之后,夏翳明有大半个没再露面过。
皇宫就是个人吃人的地处。后宫嫔妃早眼红夏翳明对她的独宠,看她好拿捏,不敢与夏翳明告状,便趁她被冷落的时日变着法子整她。
早知权徽意如此薄情,她又何必为他卖命?
巫云开轻哂一声,指尖攥得发白。
她要复仇,她要杀了权徽意。
殿外忽有珠帘拨动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圣上万岁”,巫云开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口。
还是那件绣着龙纹的黑色朝服,宽大的袖摆被挽到臂中,夏翳明端着一盥水进来,见巫云开已经坐了起来,脚步一顿,又走上床前:“你醒了。”
夏翳明的手拧动水中的湿帕,想为她擦脸。却见巫云开在他伸手时身上一颤,抬手想挡住脸,好像怕自己会掐她的脖子,便又把湿帕递给她,让她自己擦。
巫云开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在脸上蹭了一下后还给夏翳明。
巫云开依稀记得前世她昏了整整三天,自然是没见过夏翳明如此打水过来给她擦洗。面前这个男人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夏翳明将手帕在盥里又洗了一下,然后搭在了一边。
两人相对无言。
权徽意权势滔天,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跃动的烛火下,夏翳明眸色如水,笔直的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帝王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
挽起的黑色龙袍顺着夏翳明的手臂滑落,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转身离去:“朕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巫云开脱口喊住了夏翳明。
她前世的这段时间,被禁足又被冷落,正想着该如何重新讨得夏翳明欢心,恰在小花园里碰到了淑妃。淑妃嗤嗤笑了她,说她不过是个贱民,再如何得宠也不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叫了婢女小厮将她推到菡萏湖里。
淑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也是权徽意的左膀右臂之一,为权徽意夺权出了不少力。当时就是权徽意让她不要供出淑妃,害的巫云开自己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如果想对权徽意下手,只能先试着折了户部尚书这只羽翼,首当其冲便是淑妃。
这一世的她,再也不要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巫云开咬着唇,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虚汗,她的嗓子痉挛地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好歹还是说出了话。她攥着夏翳明的衣角,想了很久,最后只道:“圣上,是淑妃、推我下去的。”
权徽意早在入宫前就让她安分一点,有什么事先忍着,可以的话权徽意会帮她解决。这次若是淑妃受罚,权徽意定会来责问她。
夏翳明脚步一滞,懒懒说了句“知道了”,推门而出。
那黑色的衣袍不过刚消失在门边,又退了回来,夏翳明又道:“等会朕叫人送化瘀药来,你身上擦一下。”
巫云开一时没听懂夏翳明送化瘀药的意思,下一刻松懈下的身体瞬间从头皮疼到脚尖,她捋起衣袖,这才看见身上还未消退的青紫黑红的痕迹。
小臂到颈脖到胸口到大腿内侧,无一幸免。
她怎么就忘了夏翳明已经宠幸了她大半月。
以前她总小心翼翼遮好这些七七八八的痕迹才去见权徽意,现在想想,不就是权徽意把她送到夏翳明床上的吗?
那时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权徽意会捡别人不要的玩物。
巫云开只觉难过到窒息,她把袖子放下,在床上曲起了腿,把脸埋了起来。
夏翳明回她的那句浅淡的“知道了”,究竟是会帮她,还是只算是知晓了这件事。
无论夏翳明如何暴戾,但那毕竟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女儿,顾及朝中大势,想必夏翳明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再想想它办法罢。
还有就是应付权徽意那边。
巫云开的脑中乱糟糟的,暂时还不知如何办,门板忽地被敲了三声,然后是夏翳明身边的老太监常弗的尖细声音:“贵妃娘娘可歇下了?圣上让老奴送来了化瘀药。”
她示意秋水过去开门,常弗便领着一干宫人过来了,送来的除了化瘀药,还有伤寒药和一盅姜汤。
常弗是夏翳明的心腹,武功高强,手段了得,在夏翳明幼时便跟在夏翳明身边,巫云开自然知道他。权徽意逼宫那日,去抓夏翳明的侍卫大多死在了此人手里。
常弗让人把夏翳明端过来的水盥撤下,又把盛了姜汤的盅交给了秋水,道:“湖水寒凉,圣上嘱咐老奴送了姜汤过来,贵妃娘娘早点喝了歇息罢,老奴等便退下了。”
她应下,常弗就领着人出去了。秋水端着姜汤过来,巫云开本不想喝,秋水便劝她道:“娘娘,您受凉了可不好,还是喝一口吧。”
眼前的汤冒着热气,像是熬了很久,好让她一醒就能送过来了,呈汤的青瓷盅上画着祥云纹,是夏翳明用的东西。巫云开迟疑片刻便一手端起了汤,刚打算喝,便见盅下压了一张小字条。
字条只对半折了一下,在巫云开拿起汤的时候便慢慢翘起,露出了写有字的那一面。
“你失言了”
她认得那字,如那人一般修长隽秀,笔锋内敛,就像那人笑着摸她脸的模样。巫云开手一抖,青瓷盅从她手中跌落,摔在地上裂成两半,连带滚烫的姜汤泼了她一身,顺着床褥滴答而下。
巫云开来不及惊呼,把字条死死攥在手里。
那是权徽意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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