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合大众，模仿名家，不断重复，这是行画的三大特点。
顾怀翡曾经机械地重复构图与技巧，千篇一律地产出装饰性的商品画——
为了钱。
宋宛熠愣在原地，把这些内容消化了很久。
她是有看到，某个企业公子转发直播视频时评论：【顾女士塑造多年的深情人设终于塌了，怪不得当年H小姐突然下嫁他人。传闻沸晓山庄是顾女士买来向H小姐求婚用的，如今居然拿来做生意赚钱，真是吃人血馒头。】
知情人口吻吸引到大量网友关注，部分人追问H小姐的身份，更多的人义愤填膺，宣布要抵制沸晓山庄，绝不让这种负心人渣赚到一分钱。
宋宛熠没太留意这些评论，因为她知道是假的，顾怀翡亲口向她解释过，山庄不是为了霍可琳买的。
但现在再去想，不论因为什么而买下山庄，都需要一大笔钱，算上推翻改建，总投资恐怕要百亿不止，刨去贷款和融资的那部分，顾怀翡要自己承担的，也一定是巨资。
她那时刚毕业回国没几年，从哪儿能筹到那么多钱……
原来是这样。
停车场亮起路灯，昏黄的光束倾斜地照亮一道道翻飞的雪片，四下里安静得过分，宋宛熠手机的震动声因而十分明显。
来电显示“主任”，宋宛熠看着屏幕，没接，倒是顾怀翡开口：“回去工作吧。”
“可是……”宋宛熠迟疑，她跟顾怀翡的话还没说完，但医院并不适合谈这些。
“去吧。”顾怀翡看向她，“我在这里等你。”
怕科里有事，宋宛熠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走到一楼门厅前，宋宛熠回头。
黑色的迈巴赫独自停在漫天飞雪中，顾怀翡左手垂在车窗外，沉寂得如同一幅画。
隔着花坛，距离很远，宋宛熠却知道，顾怀翡一定在望向自己。
明明是她让自己离开的，但穿过簌簌雪幕，又从这寂寂无声的凝视中感受到顾怀翡的挽留。
不要放开我。
不要对我失望。
羊皮手套被风吹冷，宋宛熠叠整齐，放进白大褂口袋，朝来时的方向，再看了好多眼。
按电梯，上楼，门一开，听到值班室方向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路珂满脸担忧地从护士台走过来，拦住宋宛熠。“先不要过去，宋医生，医务科的人来了。”
护士长站在通往值班室的走廊里，听见她来了，也朝她摇头，宋宛熠问：“发生什么事了？”
路珂刚才坐在窗户边摸鱼，目睹了停车场冲突的始末，猜到宋宛熠应该已经知道热搜的事，就没继续隐瞒。她无语又无奈地说：“不知道谁那么无聊，豆大点事都要举报。医务科那帮人胳膊肘往外拐，被闹一闹就顶不住压力，跑过来找主任麻烦。”
“调查？不可能配合你瞎调查！少跟我扯什么网上的事，小宋天天都在我跟前，她什么样我最清楚！你走，别待在这儿耽误我们工作，快走！”
主任的大嗓门响得整个病区都能听到，不少患者打开病房门，探出身子观察情况。
宋宛熠听明白了，被举报的和医务科要找的不是主任，而是自己。
她绕开路珂径直朝值班室走去，路珂急得追上来，但步速没有她快。
护士长也想拦，医务科科长被轰出值班室门外，正好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宛熠。
“宋医生。”科长理了理被推搡乱的上衣，推推眼镜，道：“刚好，我这里收到几份实名举报，主要是针对你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上午抽时间来我办公室面谈一下。”
主任跟出来，赶在宋宛熠开口前回绝：“说了不可能配合，还要我说几遍？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我要向院长投诉你干扰正常医疗秩序！”
科长没做理会，只深深看了宋宛熠几眼，便离开了。
等他走进电梯，主任叹口气，对宋宛熠摇头：“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想让你直接下班，就不用碰上这麻烦事了。”
宋宛熠道了声歉：“对不起主任，是我给科里惹麻烦了。”
“说什么呢，你也是受害者。”主任摆摆手，示意宋宛熠进办公室，然后朝走廊里扫视一圈，话里有话地提点。“传播谣言属于侵犯别人名誉，跟造谣的性质一样，也会被拘留，各自嘴上注意点。”
等着看热闹的患者闻言，纷纷关门回房了。
主任合上值班室的两扇木门，正色道：“我也不问究竟怎么回事，问了大概也帮不上忙，反正科里你不用担心，以前什么样，往后依旧是什么样。”
“是啊宋医生，我们绝对不会跟你见外的，既然已经知道你们这么富裕，那以后叫外卖不得多点几个硬菜。”副主任医师开玩笑道。
过去蹭宋宛熠的宵夜，吃过几次五星级酒店的外卖，也见过顾怀翡本人，从她的谈吐气度，都能猜到家境殷实，只是没想到会是跨国大公司的程度，跟她关系亲近的宋宛熠，家世自然也不会只是普通有钱。
普外科的医生们非常惊讶，但惊讶完，就没有别的情绪了。至于网上的传言，或真或假，豪门么，总少不了恩怨。
作为医生，宋宛熠尽职尽责，作为同事，相处融洽，这就够了。性取向、感情生活，那是别人的私事，带不到工作中来。
女住院医师正在整理病例，边打字边揶揄：“就知道吃。”
“打工挣钱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难道还真为了实现人生理想？”副主任医师哈哈几声，周围值班医生跟着附和，谈笑间，关于热搜和宋宛熠、顾怀翡的身份，就这么自然地揭过去了。
宋宛熠坐回自己工位，打开电脑，写下午的术后医嘱。
指腹按在键盘上，耳朵听着科里人对没完没了评比、检查的吐槽，心想自己真的身处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不像顾怀翡，曾经走错一步，就被刻进生平，哪怕她后来获得再多荣誉，业界还是会戴上行画画匠的有色眼镜审视她。
世人爱造神，更爱毁神，高高捧起，狠狠摔下，按住顾怀翡，把她按进泥里，浸满一身土气，变成俗人，变得跟你我一样。
这或许就是那些转发视频的世家子弟们的真实想法，那句脱口而出的“终于塌了”，背地里不知阴森森地盼了多少年。
凭什么？
凭什么顾怀翡要被你们拉下神坛？
宋宛熠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点击保存，起身跟同事告别，然后回休息室换了衣服，准备下楼。
路珂值白班，但过了下班时间还没走，干坐着等宋宛熠，见她终于露面，马上站起来。“宋医生！”
路珂抓耳挠腮，组织语言：“你跟顾老师好好聊，把什么疙瘩呀难过呀都说开，说开就好了，千万别留下误会。”
“不会的。”宋宛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会误会，也不会让搞事的人得逞。”
宋宛熠走到迈巴赫旁，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顾怀翡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回来，视线从放空到聚焦，最后落在宋宛熠干净光明的一双眼眸上。
“姐姐以前说过，要相信你，要来问你。”触手可及的距离，宋宛熠侧身看着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我想知道全部，姐姐愿意告诉我吗？”
对我毫无保留吧。
那些堕落的，窒息的，压抑的，悔恨的，可以不再是你的秘密。
我在这里。
跟你一起承担。
顾怀翡平静地回望着她，良久之后，握住了那只掌心朝上盛满真心的手。
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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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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