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悲独 十一

十一

静静的夜晚,空气里都是下过雨之后湿润的清新和凉爽。这场大雨洗去了连日来的热气,住院部的消防通道里只有零星几个出来抽烟的男人。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见到母亲了,每次来他都错过了下午四点到四点半的探视时间。今天,他分外地想念母亲,急切地想要看到妈妈的脸。

载轩踏着疲软的步子回到ICU病房前的休息区,七八个家属一人占据一个长椅,盖着衣服或毯子睡着。他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杂乱地堆放在靠近暖气片的地上,旁边的长椅上睡了一个沧桑瘦小的中年女人,载轩那两天见过她,她的男人因为车祸躺在里面,而她前两天还在打电话用一口地道的河南话跟家人争吵,因为大夫告诉她,即使救活她的男人也会大概率成为植物人。

在医院这个地方,生与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定下来的。有的人想活,老天却不许,家人拿了好多钱来,命还是一样被掠走;有的人明明可以活,家人却因为没有钱,不要救他;有的人在垂死之际挣扎、受尽折磨,家人想尽办法要他再多呼吸几日······太多了,太多的悲剧在这里上演,载轩看了听了这许多,心渐渐地开始不痛不痒起来。可真到了他也成为这悲剧中的一个主角,人命的选择题还真是无从考量。

他悄悄走过去,准备拿出小被来暖暖身子。那个女人却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他的手腕问他:“你是那个林芳清的儿子吧?一晚上大夫护士找你找疯了呀。”

载轩一听这话,不好的预感一下子炸开来,想到了什么。

女人看到他蓬头垢面、浑身水啦啦的样子,叹了口气,有点怜惜地给他指了指ICU一旁通道尽头的医生办公室,“快去吧!”

载轩想要快步走过去,奈何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十多米长的一段路仿佛黑夜里绕圈似的,半天才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一手扶着墙一手急切地拧动门把手,一个值班医生打开门看到他,很为难地回过头去看另一位年老一点的医生,那位老医生也站起身走过来,“你妈妈下午六点情况开始危急起来,高压降到了40,低压几乎为0,我们做了抢救······”老医生把左手放在载轩的肩上轻拍了两下,“听从王文景主任的安排,没有插管。我们尽力了。”说完最后一句,老医生走回了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你进来签一下字吧!”

载轩好像没有听懂医生的话,却转过身想要往回走,身子一软就瘫下去了。

值班医生看到他晕倒在地,赶紧喊来护士,把他往急救床上抬,推着他奔向急救室。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五点多,载轩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白花花的,床单、被子也是白花花的,看得他头晕目眩。同病房的还有两床,家属和病人小声地聊着天。他床位旁吊着的输液杆上挂了好几袋透明液体,那些液体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到他的右手手背的针眼里去,他看了好一阵,才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坐起身。自己也穿上了白灰蓝条纹的病号服,只是这衣服太过宽大,他细长的手臂在里面晃荡荡的。他空洞的双眼里,看不出此刻的心情,脸色倒是恢复之前的黄白色了,两颊瘦削,下巴尖尖的。他下了床,光着脚,往门口走去,忽的发现手背上连接的输液器,另一只手用力一扯,连带着白色的胶带也被扯掉了,那血珠就一颗一颗地冒出来,顺着手背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红色的圆点。那两床的家属看到他突兀的举动,忙过来拉住他,“你干什么去?要上厕所吗?”见到他不为所动,还在光脚向门外走去,就慌忙叫:“护士!护士!13床拔掉输液管啦!”一个年轻的带着护士帽和粉色边框眼镜的护士听到呼喊,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周围围了几个人,见他那不言不语、木木地向前走,好像魔怔了的样子,既不敢去拉,也不敢去扶。护士过来,看到他的手还在滴血,拿出护士服兜里的胶带准备给他止血。可他像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着。尽管他往前迈步,但昨晚承受了那样的一个夜晚,使得他的步伐慢而无力。护士拽住他,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13床,你干什么去?13床,你先站住,你手还在流血呢。”他不管也不理,还准备往前迈步,发现被拽住了,就用手去拨。另一个护士也过来了,好不容易配合着年轻护士给他的右手贴上了止血胶带,要把他带回病房去,他却开始挣扎起来。他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是不断躲闪、拨开护士的手臂,护士们也不敢硬拗着他,赶紧喊着自己的同伴:“13床是谁送来的?快去找童主任!”

一个高大的带着眼镜的男医生听到这边的骚乱,走了来,“放开他吧,”用手挥开两位护士,来到载轩面前,“去哪儿?”

“我去看看她。”载轩很无力地,面无表情地回答。失去了束缚的他,绕过医生,扶着墙继续往前走。

“去叫肾内科的王文景主任。”医生一手扶着眼镜,很无奈地对护士说。

凌晨他晕倒后,ICU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急诊室,同时,医生办公室那位老医生给自己的同事、林芳清的主治大夫王文景打去了电话:“你办的好事!一个麻烦还不够,她的儿子刚刚回来了,晕了,你去急诊室吧。”

王主任不当班,但宋医生正好值班,王主任只好让宋医生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下午林芳清呼吸衰竭了,伴随着心脏衰竭,恐怕已经无回天之力了。王主任和好几个科室的专家进行了联合会诊,觉得抢救已经没多大意义,但本着尊重家属的意愿,找了载轩好久。电话没有人接听,人也找不到,欠费也好久了,尽管科室给做了担保,但这样不停欠费下去,科室里大多人已经对林芳清母子两个的厌恶多于同情了。因为欠下的医药费,林载轩还不清的话,就要拿科室里所有人的奖金绩效来补。看到林载轩他们的家庭情况和这个孩子坚持治疗、不放弃的精神,他们之前都已经为林芳清捐过一次善款,但任何人的爱心都是有限度的。王主任本人也很难做,之前就林芳清他们的情况仔仔细细地问过林载轩,“真的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有没有什么朋友之类的?”载轩想到过妈妈的亲叔叔林二安,但通过妈妈讲到的那位叔叔的人品,可能钱借不到,还要跑到医院来讹钱吧。载轩只好摇摇头。王主任明明知道载轩一个孩子是没有能力补上这么大的一个漏洞的,但看到他为了母亲不停地想办法去弄钱的样子,又真的不忍心;面对科室里其他的同事,他曾为了林芳清母子就组织过大家捐善款,他自己也掏出了一千块做表率,可谁家不要生活呢,这样的病人还有很多很多,帮不完帮不过来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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